暖阳与冰棱

　　客厅宽敞却透着冷清，巨大的落地窗拉着厚厚的遮光帘，只留下窄窄的缝隙透进微光。书架顶天立地，上层摆着许多医学专著，下层却蒙着薄薄一层灰，显然很久没人仔细打理过。陆思成换上门口的拖鞋，注意到鞋柜里除了一双男士皮鞋，只有几双柔软的室内拖鞋。?
　　“文献在书房，自己找。” 女孩把轮椅停在沙发旁，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别乱碰东西，整理完赶紧走。”?
　　陆思成没应声，径直走向书房。推开门的瞬间，他愣住了 —— 整整一面墙的医学典籍，从希波克拉底文集到最新的柳叶刀期刊整齐排列，书桌上还摊着本《临床解剖学图谱》，页边写满娟秀的批注。?
　　他正惊叹于这丰富的藏书，身后突然传来尖锐的质问：“看够了？是不是觉得残疾人研究这些很可笑？”?
　　陆思成猛地回头，女孩不知何时跟了过来，脸颊因愤怒而涨红，长发滑落露出的眼睛像淬了冰：“还是觉得我爸可怜我，才找你来当免费保姆？”?
　　“不是的！” 他急忙摆手，目光落在她轮椅下盖着布罩的地方，那里空荡荡的，“我只是觉得…… 这些神经解剖学文献整理起来一定很有收获。”?
　　女孩愣住了，随即冷笑一声：“收获？等你把这些五十年代的病例报告按系统分类好，再来跟我说收获。” 她转动轮椅后退，“别指望我帮忙，要不是我爸逼我，我连门都不会开。”?
　　书房门被重重关上。陆思成看着散落一地的文献，轻轻叹了口气。他蹲下身开始分类整理，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时，注意到其中几张夹着干枯的枫叶标本，叶脉清晰如初，显然曾被精心保存过。?
　　中午时分，陆思成起身活动僵硬的脖颈，发现客厅里没了动静。他轻手轻脚走到沙发旁，看到女孩蜷缩在轮椅上睡着了，眉头依然微微蹙着，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茶几上放着个空了的牛奶盒，旁边散落着几颗止痛药。?
　　他犹豫片刻，走进厨房。冰箱里食材不多，但足够做简单的午餐。半小时后，当女孩被香味唤醒时，看到的就是摆放在餐桌上的番茄鸡蛋面，热气腾腾的汤面上飘着翠绿的葱花。?
　　“你做的？” 她警惕地看着他。?
　　“叶老师说您可能没吃午饭。” 陆思成把筷子递过去，“放了点青菜，趁热吃吧。”?
　　女孩别过脸：“拿走，我不饿。”?
　　“不吃东西肚子会抗议的。” 他挠挠头笑起来，“上次我在实验室赶报告忘了时间，肚子叫得整层楼都能听见，被师兄们笑了好久。” 他把筷子塞进她手里，“我尝过了，味道保证过关。”?
　　这句话似乎戳中了什么，女孩肩膀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她沉默半晌，最终还是低头拿起筷子，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扇形阴影，遮住了眼底复杂的情绪。?
　　陆思成重新回到书房，透过门缝看到女孩小口吃面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他拿起一本摊开的摄影集，里面全是风景照 —— 雪山、草原、波光粼粼的湖面，最后一页夹着张泛黄的合影，两个穿着校服的女孩站在樱花树下笑得灿烂，其中一个分明就是眼前的女孩，那时她还能稳稳地站立着。?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陆思成终于将所有文献整理完毕。他走到客厅时，女孩正对着窗外发呆，夕阳透过窗帘缝隙落在她脸上，给苍白的皮肤镀上了层暖金。?
　　“叶同学，我整理好了。”?
　　她回过头，眼神似乎柔和了些：“嗯。”?
　　陆思成收拾背包时，发现书桌上多了个苹果，红彤彤的放在他的笔记本旁。他抬头看向女孩，对方立刻转开视线，耳根却悄悄泛起红晕。?
　　“谢谢苹果。” 他拿起苹果在衣角擦了擦，咬了一大口，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悦耳，“很甜。”?
　　陆思成吃苹果时，瞥见沙发扶手上搭着个速写本，边角已经被翻得起了毛边。他刚要移开视线，却被露出的内页吸引 —— 纸上是铅笔勾勒的枫叶，寥寥几笔却神韵十足。

　　“这是你画的？” 他拿起速写本轻声问。

　　叶南枝指尖一顿，轮椅轻轻往后退了半寸：“随便涂的。”

　　陆思成翻开本子，里面夹着几片压平的枫叶标本，每片叶子旁都配着素描。有的是刚泛红的嫩枫，叶脉纤细如丝；有的是全盛期的红枫，边缘带着自然的卷曲；最妙的是一片半红半黄的枫叶，铅笔通过深浅不一的排线，把秋阳下的光影变化表现得淋漓尽致，连叶尖那点将褪未褪的绿都细致入微。

　　“线条很稳。” 他指着一幅速写，笔锋利落却不失柔和，“连风吹过的弧度都画出来了。”

　　速写本里藏着十几幅枫叶，没有浓墨重彩，只用黑白灰三色就晕染出秋意。叶南枝伸手合上本子，耳尖却泛了红：“以前秋天总去捡枫叶，没事就画画。” 她顿了顿，声音轻下来，“现在…… 只能对着标本画了。”
　　轮椅上的女孩没说话，只是遮光帘缝隙透进的阳光里，她紧绷的嘴角似乎柔和了些许。陆思成看着墙上的时钟，想起晚上还要去校医院值班，便拿起背包：“那我先走了，文献都按系统分类好了，标签贴在盒子侧面。”?
　　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叶老师书房里有本《国家地理》，里面介绍了滨城的枫叶谷，说这个季节枫叶全红了，很漂亮。”?
　　女孩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震惊和一丝慌乱，随即又被冰冷覆盖：“关我什么事。”?
　　陆思成笑了笑，阳光般温暖的笑容驱散了些许室内的寒意：“是不关我事，但好风景总该有人看。” 他挥挥手，“下周见，叶同学。”?
　　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叶南枝看着紧闭的门板，手里紧紧攥着毛毯的边角，指节泛白。桌上的面碗已经空了，汤里的葱花还漂浮着，散发出淡淡的香气。她转动轮椅到窗边，费力地掀开厚重的遮光帘一角。?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