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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遇流民难敌手,撺掇并走向龙城
于是便这样上路了。
无敌本是游击草莽,既无入土为安执念,又不管男女分别世俗,岳铭既然全不在意,她便悠然自得,只当自己凭空多了一段寿元,再为天下百姓尽一份心力。
她仍是鬼魂之身,无须进食五谷杂粮,岳铭修整时她便百无聊赖地在他身边飘荡来去,原因无他,欣赏美人风姿是也。
只是岳铭总是时时与她搭话,用饭、赶路不分早晚,没来由地便冒出一些问题,教她有些心烦。比如此刻——
“姑娘果然是雄浑精干,”岳铭感慨万千,“方才遇到那几个流兵,幸得袁姑娘出手震慑,否则我身上盘缠干粮怕是难以保全。”
她坐在岳铭身后大树枝干上晃着腿点头:“那是自然。”
岳铭眯了眯眼,一面拿出几块干粮,一面道:“不知袁姑娘原籍何处?想来定是翰墨诗书、气节超脱之族,如此名讳身手实在少见,岳某着实仰慕得紧。”
无敌不搭理他,只是靠着树干闭目养神。
岳铭也不恼,将干粮一点点掰成小块,在清水里浸软了方细嚼慢咽,显见得家教甚好,也是个起居讲究之人。
还未等到岳铭吃完歇好,无敌突然站起,眺望远处道:“有人来了。”
岳铭抬头看了一眼神情严肃的亲随,不急不慢地将包袱收好,坐在树下守株待兔。
不多时,一众衣衫褴褛,不知是流民还是败军的团伙远远地便看见此处有树有水,熙熙攘攘、大呼小叫着过来。
几名极瘦弱的早已被远远甩在后面,一步一跪,近乎爬向树下。
尚有些气力的,便兵分两路,一路直奔水源,捧起溪水牛饮,水边“咕嘟”声不绝。
另一路却是直冲岳铭而来。
无敌皱了皱眉,一跃而下挡在岳铭身前。她此时身无硬物可作武器,遇上小股流民还好招呼些拳脚,此时人数太多,不免双拳难敌四手。
“喂!把身上的干粮交出来!”
“交出来饶你不死!”
“对!快交出来!”
几名为首的也是蓬头垢面,但仗着人多将岳铭与无敌团团围住,纷纷如此叫喊。
“别找死,”无敌握紧拳头,冷然道,“此处果树饮水足够自取饱腹,何必徒生纷争?”
“我看你才是找死!”一名衣衫尤其单薄破败的壮年男人挥舞着拳头冲上来,行走之间似乎还是个练家子,拳风直冲无敌脸上而来。
无敌一眼瞧见他拳上老茧,于是也不硬接,错身拿手,脚下飞踹,将他擒住按倒在地,男人挣扎起身,力气极大,无敌不得不在他后脑猛锤了一记,男人气息顿止,双眼发花说不出话,趴着再难动弹一下。
岳铭笑眯眯笼着手在旁边也不言语,似是对自身处境毫不担心。
其余人见男人被擒,叫嚷着要冲上来围攻者有之,脚下抹油欲转身跳河者有之,都被无敌一句话定在原地。
她喝道:“谁敢再动一下,我便将这男人一拳打死!”
四下静悄悄,无敌站起身,踩着男人脊背和被她圈住反剪在背后的双手,恍然觉得自己仍在西丘山上发号施令,座下四大天王十六金刚目光灼灼,她一声令下便倾巢而出,将来犯之敌搅成碎渣......她摇摇头,将自己从回忆中拉回来,高声道:“这男人若是死了,你们便再无武力傍身,都擦亮你们的一对招子,好好看看是不是要和我动手!”
她又冷笑一声,指着南方洛城轮廓道:“想活命,便积攒着力气去洛城投靠官府,或在洛城歇脚安居,或参军守城,总归洛城水土丰饶,能有你们一口饭吃,好过此刻被我打死曝尸荒野。”
脚下男人悠悠醒转,腰杆一挺便要起身,被她狠狠一踩,脊骨一软,惨叫一声面朝黄土倒下,无敌俯身对他道:“你有一身本领,又仗义护人,此刻已有出路,也有希望换些堂堂正正的功名,你还要继续和我动手?”
众人面面相觑,似是不知该如何反应,无敌也不多废话,一脚将男人踢开,后退两步站回岳铭身前。
岳铭到此时才踱着方步晃悠悠走上前,变戏法似的从袖囊中淘出一封书信,递给将那男人扶起的一名老汉,施了一礼道:“老汉莫急,岳某乃是此去二十里外洛城县令,持我手书前往城内慈济会,自然有人为诸位安生,洛城农事手工繁荣,男女老少,总能谋得一个生计。”
众人中质疑吵闹者不少,然而更多人已如见了救命菩萨一般哀叹着跪下要叩谢岳铭与无敌二人,一时间纷纷扰扰,犹如庙会上拜见天神一般。
无敌又退了一步表示拒不受礼。
岳铭却更为直接,将袍子一掀,与众人相对而跪,哑声道:“乱世磨难,岳某无能平息战事,复归清明,此身不敢居功,唯有力能尽处为百姓求一个安宁,诸位不必如此,此去洛城,自有天明水清之地。”
等到众人纷纷散去,无敌凑近岳铭,瞧了瞧他的衣袖,仍旧诧异道:“你哪里变出来的手书?”
岳铭笑而不语,只抖了抖自己宽袖,袖中哗啦啦一阵窸窣,显见得不止那一份书信。
无敌了然,自语道:“准备还挺万全……”
“若不准备完全,如何敢只身上路?”岳铭虽如此笑言,视线扫过水边百姓却隐含忧虑,低声道,“我离开时命人看顾城中事务,又叮嘱若有人持我手书扣门,必得好生安排,不可懈怠,只是不知此去路遥,这些饥民能否撑到洛城……”
无敌垂眼看看水边人群躺倒一地,个个面黄肌瘦,衣不蔽体,摇摇头,在岳铭臂上轻拍了两下,道:“县令大人既已尽己所能,便别再苛求圆满了。”
“乱世不易,自有归处;言生道死,不若相逢一场,各安天命。”她道。
说完,她又攀上树杈去了,一腿曲起,一腿下垂,晃悠悠如在玩乐。
岳铭笑了笑,仍旧坐回树下歇脚。
不多时,又有叶笛声婉转响起,悠远空灵,飘然若飞,似有天外之音。岳铭凝神听来,只觉说不出的凄凉悲戚,忍不住便抬头望向衔叶而啸的无敌,她紧闭双眼,面容沉肃,虽手下不停,却如超脱人间一般,敢为白骨蛛丝怨,衰草枯杨俱歌舞。
她稍稍停歇片刻,又转手吹起另一首俚曲,此时岳铭倒能分辨,这曲子乃是洛城年前风行一时的《春江飞瀑》,其声若流水,其音如鸟鸣,管弦合奏,唱颂洛城繁华富贵,市政昌明之景,此时无敌仅用叶笛单声,取其中一器之谱,倒也能吹得有模有样,教人听得喜乐宁静。
岳铭合拍唱道:
“说不尽,珠帘绣幕日成灰,画栋雕檐自生鬼。眼见得,厅殿楼阁失峥嵘,树木山石恨葳蕤。”
“从来神仙不羡人,此间猪狗是畜生。”
“家家萧管求烟华,户户弦歌问耀荣。”
“谁曾道,鸟雀行处惊西子,春梅绽时羞王嫱。”
“不堪想,环佩铿锵今盖雪,麝兰馥郁鸳鸯丧!”
笛声顿止,无敌探头下来,似笑非笑道:“我还以为县令大人心怀大义,敢走万里,是个霁月清风的光明神仙,不想作词颓靡,失气无力,倒像是个伤春悲秋的糊涂草莽。”
她以笛作笔,点点水边狼藉之状道:“命虽草芥,人却豪雄。仗义每多屠狗辈,痴情最是打斋人。吴钩金井向谁鸣?敢问关山叩城门!”
岳铭听得此曲,又惊又喜,不住点头,又抱拳道:“多谢姑娘将我敲醒,岳某一介书生,看惯市井繁华,见此乱世,便思虑慨叹不已,已是失了力道,不及袁姑娘豪气干云。”
无敌摇头不应,自顾自仰靠着树干,笛声又起,此时是翩然百鸟朝凤之调,啼鸣啾啾,好不热闹。
等到笛声暂歇,岳铭抬头笑道:“袁姑娘总称我县令大人,听来颇有些阴阳,不若效仿好友,称我的字如何?”
无敌跳下树,朝水边一个呆愣愣看着她的小孩招手,一面顺嘴接话:“县令大人的表字倒是略有耳闻,只是我似是忘了,”她皱了皱眉,果断道,“果然忘了,是什么字?”
“在下姓岳名铭,表字守之,”岳铭立答,又道,“无敌是蔷薇夫人座下军名,不知在下是否有幸闻听袁姑娘本名?”
“去玩吧,”无敌将手中叶笛递给那小孩,拍拍他的头道,“很简单,自己去学。”又转头对岳铭道:“我本名就叫无敌,早同你说过,怎的一直问,你想听什么?”
岳铭见她略恼,也不再追问,只一笑道:“可休息好了?此去路途甚远,还要星夜兼程才是。”
无敌点点头,又推了那拽着她衣袖的小孩一把,轻声问道:“你是从何处逃难而来?”
那小孩怯生生不肯走,嗫嚅着答道:“河东全州......惠源县。”
“惠源......”无敌将那孩子赶走,回头对岳铭道,“敌军既已过了惠源,下一步便是直取河东束源县,束源一马平川,无险可据,邻近的胶源、平源二县兵力充足,定会驰援,河东全线怕是战乱不停,不能走了,取道河西北上吧。”
岳铭点头道:“守之亦有此意,大战在即,能避则避。”
“说起来,”无敌拍拍身上尘灰,一边伸手接过岳铭的包袱,一边道,“你欲北上谈判,到底要去哪里?”
“乌都、云平、龙城......”她顿了顿,继续列数道,“临水、义宁,自北向南,这几大城池都已入敌手,据我所知,北燕先锋军向南急行,不过万人,大军连同镇南元帅慕容骁驻守龙城,你不会是要去龙城吧?”
岳铭整了整衣袍,跟上她道:“不错,慕容元帅与我有故交,此去龙城便是要与他道个分明。”
她狐疑目光在岳铭身上转了一圈,直言道:“你若是通敌卖国,求荣媚外,我在半路上就将你杀了,一命换一命。”
“岂敢,”岳铭笑道,“我生为吴人,死即吴鬼。”他叹息道:“北燕虽地广人稀,但战马充裕、兵力强盛,每至一处,便大肆屠戮,以正威名。洛城人烟阜盛、市井繁华来之不易,只愿它莫要毁于战火,借与慕容元帅故交之情,尝为古都留个清净。”
无敌匪夷所思道:“都说慕容骁张扬跋扈、冷血辣手,你还指望他念及旧情便心慈手软,广开一面?”
岳铭迈过地上一堆腐叶,形容正经道:“袁姑娘此言差矣,我与慕容元帅幼时相交,只觉他仗义执言、爱护民生,旁人传言,我是不信的。”
他疾走几步追上无敌,又笑言:“蔷薇夫人在外悍名也威风得很,剥活人皮,挫死人骨,凶名可止小儿夜哭,可我今日亲眼所见,也同传闻全然不同,袁姑娘言,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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