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骨埋玫瑰

　　谢临的指尖在玫瑰印记上停留了整整三秒。那印记比指甲盖还小，边缘泛着珍珠母贝般的虹光，随心跳起伏时，会透出极淡的血色，像有只微型蝴蝶在皮肤下振翅——他甚至能数清印记里那七根若隐若现的翅脉，与穹顶某块彩绘玻璃的裂纹完全重合。他抬眼的瞬间，目光已完成对教堂的三维扫描，瞳孔里倒映着七排长椅的阴影，像七道等待填充的棺木。

　　穹顶的玫瑰花纹并非随机绘制，明纹用金粉勾勒，暗纹嵌着细碎的玻璃碴，在日光下连成七个锐角，恰好构成七芒星阵的轮廓。每个星角都对准一排长椅，椅腿与地面接触的地方，积着层暗红的粉末，谢临用指尖捻起一点，触感细腻如骨灰。椅背上绑着的玫瑰用浸过蜡的麻绳固定，花瓣层叠处藏着细小的齿痕，像是被婴儿乳牙啃过的痕迹；而所谓的“蝴蝶翅膀”，在光线下泛着冷白的磷光，谢临凑近闻了闻，有股消毒水混着骨髓的腥气——这是新鲜骨质才有的味道，他去年解剖课上处理过的家鸽翅膀，就是这种气息。

　　“十二小时献祭周期。”谢临的声音平稳得像手术刀划开皮肤，此时温述正蹲在第三排长椅前，用指甲盖轻轻刮下一点翅膀粉末。粉末落在他的指腹上，磷光骤然亮了亮，又迅速黯淡下去，在皮肤上留下淡青色的印痕。

　　“蝴蝶翅膀含磷量37%。”温述指尖捻着粉末搓了搓，抬头时眼底盛着笑意，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超过新鲜骨骼的常规磷含量，说明被特殊处理过。死亡时间不超过六小时，你看这翅脉的韧性。”他用两根手指捏住翅膀边缘轻轻拉扯，骨膜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像咬碎了块薄冰，“还没完全脱水，关节处的结缔组织还在收缩。”

　　沈砚洲的惊呼声突然响起，像被踩住尾巴的猫。他刚抓住一只停在玫瑰上的白蝴蝶，那蝴蝶的翅膀突然变得透明，里面的骨脉清晰可见，像极了X光片里的手骨结构。更诡异的是，那些骨脉在微微搏动，顺着沈砚洲的指缝往上爬，留下冰凉的触感，像有条小蛇钻进了袖口。

　　“别碰！”沈砚辞一把按住他的手腕，指腹压住蝴蝶的头部，那里有块芝麻大的黑斑，“它在吸收体温。”话音未落，那蝴蝶突然炸开，化作道灰烟钻进最近的玫瑰里。众人眼睁睁看着花茎上凸起个微型蝴蝶印记，像块突然长出来的骨瘤，随着玫瑰的“呼吸”轻轻起伏。

　　谢临与温述对视的瞬间，空气仿佛凝滞了半秒。教堂里的玫瑰香突然淡了些，露出底下藏着的福尔马林气息。

　　“真蝴蝶是载体。”谢临说，目光落在那朵突然鼓胀的玫瑰上。

　　“血蝴蝶是陷阱。”温述同时开口，指尖在自己手背上的蝴蝶疤上敲了敲。

　　没有多余的眼神交流，谢临已经从口袋里摸出支钢笔——不知何时从文档旁带过来的，笔帽上还沾着墨水渍，是他常用的“永恒黑”色号。他在教堂的宣传单背面快速绘制平面图，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像在切割什么柔软的东西：“后院虞美人田的蝴蝶密度最高，根据花瓣朝向判断，西侧花丛的蝴蝶翅膀更完整。”他顿了顿，笔尖点在图上的红圈处，那里标注着“园丁休息区”，“注意避开带红纹的个体，刚才那只白蝴蝶炸开前，翅膀根部有淡红色纹路，对应椅腿内侧的划痕——那些翅膀下藏着倒刺，显微镜下能看见倒钩里的神经毒素。”

　　温述已经起身走向祭坛，手指抚过烛台底座的铜锈，那里刻着串模糊的罗马数字。他用小刀刮下一点铜锈，粉末落在掌心呈青绿色，沾在指腹上像抹不掉的血：“沈氏兄弟负责研究血画蝴蝶的配比。”他把铜锈粉末倒在祭坛的白瓷盘里，“教堂烛台的铜粉含铅量低，混合血液时能形成氧化膜，或许能降低腐蚀液的敏感度。”他转头看向沈砚洲，目光落在对方被玫瑰刺勾破的裤脚，那里沾着点蜡油，“找个瓷盘当调色盘，别用手直接混，铜锈会染色——染到骨头里就洗不掉了。”

　　沈砚洲盯着两人行云流水的分工，突然用胳膊肘戳了戳哥哥的腰，声音压得很低：“他们这默契，真不像刚认识的。”沈砚辞正用镊子夹起片玫瑰花瓣观察，花瓣边缘的蜡质在灯光下泛着油光，闻言翻了个白眼，把镊子往弟弟面前一递：“总比某些人抓蝴蝶时把自己缠进玫瑰藤里，还喊‘这花在啃我’强——来，再闻闻这花瓣，是不是有股血腥味？”

　　傍晚六点，教堂的彩绘玻璃突然暗下来，像被人用黑布蒙住。黑袍园丁准时出现在教堂门口，排着整齐的队列，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像有人在敲棺材板。他们的步伐完全一致，黑袍下摆扫过地面时，露出的鞋子沾着暗红色的泥，与玫瑰花瓣上的斑点颜色分毫不差，连干燥的裂纹都如出一辙。为首的园丁举起权杖，杖头的玫瑰形金属片在灯光下闪着冷光，花瓣纹路里嵌着的细小骨头在晃动：“献祭开始。”

　　他的声音刚落，教堂两侧的烛台突然同时亮起，火苗是诡异的青绿色，把每个人的脸照得像浸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谢临低头看了眼手表，时针恰好指向六点，秒针跳动的声音里，他听见后院虞美人田传来翅膀扇动的声音，密密麻麻的，像有无数只骨蝶正在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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