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鸩

　　“所以你们就面对面坐了十分钟，谁也没说话？”齐惟哈哈大笑，“你俩都挺能忍啊，怪不得风塔给凑一对了。”

　　燕疏与全神贯注面前的屏幕，游戏手柄按得飞快，最后一架敌方飞机被击落，比分来到一比零。

　　齐惟顿时暴跳如雷，“我就稍微分了一下神，最后的精英怪就被你打了！不行，下一把我肯定赢回来。”

　　“摇杆判定有点问题，你再调调。”燕疏与把手柄递过去。

　　“是吗？”齐惟接过，“昨天刚拼好的手柄啊，参数都按原来调的，我拆开看看。”

　　燕疏与拿出两罐冰饮，打开一罐放齐惟前边。

　　“我那工具箱你放哪了？”齐惟扒拉几下茶几抽屉，发现工具箱不在原来的位置。

　　“储物间架子上。”

　　三下五除二手柄零件被拆了一地，齐惟玩笑道：“你说这几届哨兵第一名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跑这来，前几天风塔论坛热帖‘不懂就问，中心风塔第一名都是定向派遣海息市吗？’下面说什么的都有。”

　　齐惟装模做样板起脸，“你们不知道吗，海息市风塔高层一到派遣月就集体组织跳三天三夜大神，祈求神仙显灵本届精英营出个武曲星解决桑德拉环，保佑那群老油条安享晚年。”

　　“楼上放屁，明明是海息市长以千万年薪聘请尖端黑客篡改哨兵的派遣志愿，据说上届第一名费仪被改志愿后哭着要从风塔顶楼跳下去。”

　　这人还夹叙夹议：“这群人编故事都不带打草稿的。我当时立刻把这条评论转发给费仪，她说这肯定是我发的，我差点跟她吵一架。”

　　燕疏与抿了口冷饮，淡淡评价：“你吵不赢。”

　　齐惟不服气，“又没吵过，你怎么知道吵不赢？”

　　“就是因为知道吵不赢，所以你才不跟她吵。”

　　齐惟：“……”

　　语塞了。

　　“咳。”齐惟战术清嗓，“桑德拉环对哨兵的吸引力真就这么大吗?”

　　燕疏与沉吟片刻，不知为何，脑海里浮现出唐旿那张自信又张扬的面孔，话语不自觉变得刻薄：“嚣张、自负，被象牙塔里无所不能的自己麻痹，越危险越想征服，临死前才知道后悔。”

　　“强者的傲气嘛，人之常情。”齐惟耸耸肩。

　　燕疏与讽道：“是愚者的盲目。”

　　“啊哦，今年那个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

　　“不，”燕疏与道，“他更蠢。”

　　齐惟瞬间来了兴致，“我发现你格外不待见他，你在他精神图景里遭遇了啥，挑能说的部分给点暗示也行啊。”

　　“给你暗示跟给你答案一个意思。”

　　“我默认你在夸我咯。”

　　门铃忽然响了。

　　“外卖到了。”齐惟起身开门。

　　咔哒一声，齐惟与门外的抱着大束卡布奇诺玫瑰的唐旿面面厮觑，都是一愣。

　　唐旿退后半步抬头看看门牌号，又看看齐惟，迟疑着开口：“505，这不是……”

　　齐惟：“哦，是他家。”

　　唐旿：“那他……”

　　齐惟：“在里面。”

　　唐旿：“那你……”

　　齐惟伸出右手，“海息市风塔工程师，齐惟。”

　　“齐工，久仰久仰。”唐旿十分有礼地伸手握了握，“那我……”

　　齐惟敞开门，“进来吧。”边走边问：“你这是？”

　　他指了指唐旿手里的花束。

　　唐旿轻咳一声，一脸正经，“鲜花配美人，第一次上门与搭档联络感情，自然不能空手。”
　　强制配对通知中午就发到了两人邮箱，燕疏与当没看见，唐旿对着邮件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燕疏与看见齐惟一个人出去，两个人回来，多出的人还抱着一束怎么看怎么诡异的玫瑰花，好半天才神情复杂地问：“这是外卖员？”

　　“是啊，挺帅一小伙子。”齐惟玩笑道，“就是跟你新搭档长得有点像。”

　　唐旿绅士一笑：“我的荣幸。”

　　“……”燕疏与别开目光。

　　齐惟接过棕粉色花束，举到燕疏与面前晃了晃，“猜你这里也没有花瓶，我去给你拿个？”没等回答，他放下花束就准备出门，临走回头喊了一声：“手柄调好了你们玩啊！”

　　唐旿看着燕疏与，燕疏与看着还在“game over”界面没退出的电视，一时不知何言。

　　客厅空调温度舒适，地面没铺地毯，唐旿挨着燕疏与靠着沙发盘腿坐下，一动不动看着他，好半晌道：“你为什么不看我？”

　　燕疏与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半寸，淡淡道：“下次登门前记得搞清楚别人欢不欢迎。拿走你的花，不要再来了。”

　　背后沙发忽然陷下去，燕疏与稳住身形，抬眼一看唐旿压在身前，将他锢在手臂和沙发的间隙。

　　刘海的阴影恰如其分挡住燕疏与的眼睛，吊灯投下自然光，照在他衬衫衣襟里半截白皙的锁骨。

　　海息市最受瞩目的S级向导，公众场所永远的焦点，从头发丝到皮鞋尖都被长枪短炮围追堵截。虽然在公开场合露面极少，但网络上但凡能找到的真实照片，无一例外都面若冰霜而拒人于千里之外，一丝不苟得像个假人。

　　哪怕只隔咫尺之距，他的神情仍毫无动容，冷漠且寡淡。

　　“我很好奇，你对我的敌意从何而来。”

　　燕疏与撇开视线，“这么简单的问题搞不清楚，你的心理学课程要重修。”

　　“风塔现在没有心理学课程，至少哨兵没有。”唐旿道。

　　燕疏与冷笑，“这一定是中心风塔近几年最错误的决定。”

　　唐旿一把卡住燕疏与的下颌，一点点凑近，另只手轻轻拨开他的刘海，使那双深邃的灰色眼眸清晰地暴露出来。他愣神一瞬，下一秒熟悉的剧痛从脑海深处传来，闷哼一声，手上力道却丝毫没松。

　　灯光刺得燕疏与眯了下眼睛，不由分说给了唐旿一脚，力道大得吓人，但哨兵显然早有准备，这一脚竟然没让他松开钳制。

　　唐旿忍着痛凑到燕疏与耳边，声音低哑：“搭档，你的眼睛很漂亮，为什么不喜欢与人对视呢？”

　　“……”燕疏与气得火大，“好奇心泛滥就去扎两针，这里不收治问题儿童！”

　　“你已经扎过我两次了。”

　　燕疏与气笑了，“能走能跳还能犯病，力度还是小了。”

　　一股清新的柠檬香萦绕鼻尖，唐旿不自觉深嗅一气，目光落在燕疏与修长洁白的侧颈，意识到这应该是他的洗发水味道。片刻慢慢松手，微微一笑：“逗你玩，别太介意，搭档，我就不打扰你和齐工愉快的休闲时光了。”

　　“我在隔壁504，可以随时找我。”

　　齐惟拿着玻璃花瓶进来时正好听见这句，顺嘴道：“唉这就走啊？我在506，下次一起打游戏啊。”

　　唐旿说：“一定。”

　　摆摆手走了。

　　齐惟拨开卡布奇诺玫瑰的包装，问：“花放哪儿啊？”

　　“扔了吧。”

　　“扔了？”齐惟抬声，“多漂亮啊这玫瑰花，还从来没有人给我送过花呢。”

　　“这花送你了。”燕疏与道。

　　齐惟瞪眼，使劲摇头道：“借花献佛？我才不要。”添好水理好花束，齐惟自觉还算满意，“我放书柜上了哦。”

　　燕疏与进卫生间洗手，像是没听见。

　　*
　　翌日上午，海息市风塔，调度主任办公室。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我看你们相处得挺不错。”

　　说话的女人约莫四十出头，长发挽成干练的丸子头，鬓间没有一丝碎发，正是调度主任虞斯月。

　　“如果我对‘挺不错’的定义没有偏差的话，您应该是误解了。”燕疏与露出公式化假笑。

　　虞斯月亲自为他倒上一杯茶，“上个月郭主任出差去慧云市带回来的，产自477号异化区，藤系异种，切丝炮制七七四十九天，营养价值丰富，有助于去肝火，尝尝。”

　　燕疏与不懂茶，尝不出个三七二十一，浅品一口放在一旁，大有你不给回复我就赖着不走的架势。

　　“疏与，我们都清楚，派遣志愿为海息市，且毕业考核顺位第一的未配对哨兵自动成为你的搭档。唐旿是S级哨兵，完全符合这个标准，他的毕业测评不逊于以往任何第一名。”虞斯月道，“你是最优秀的向导，你的搭档，自然也需要最强大的哨兵。”

　　燕疏与嗤笑，“不用跟我打官腔虞主任，这话也就骗骗别人。”

　　“对于我的哨兵，风塔从未明文规定过标准，但那些暗箱操作你我都心知肚明，别人也看破不说破，我接受。”话锋一转，燕疏与逼视虞斯月，“我在役六年，从未向风塔提出过任何要求。”

　　“今天是第一次，我请求撤回唐旿与我强制配对的命令。”

　　万里无云，燥热无风。

　　虞斯月轻轻放下瓷杯，目光在燕疏与身上逡巡一阵，这个过分漂亮的年轻人身姿挺拔，清晰如画的面部轮廓和六年前的他一点点重合，令虞斯月不禁恍惚。

　　深邃的眉眼总受岁月偏爱，他看上去还是个刚从风塔训练营毕业的愣头青，加上其数次从桑德拉环生还的事迹深入人心，以至于人们很难想象，其实他已经到了退役的年龄。

　　所有毕业的哨兵和向导，需前往自己派遣志愿地所在风塔服役六年。

　　燕疏与的上一任搭档死于半年前，那时已接近他职业生涯的尾声，但强制配对的命令还是下达了。

　　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包括他自己。

　　虞斯月叹了一口气，“总有人要站上这个位置，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燕疏与从齿缝中一字一句：“但不能是他！”

　　“我明白你的意思。”虞斯月目光深重地望向窗外，“边衍区死了很多人，那些债算不清。”

　　“真的算不清吗？”

　　沉默许久，也许是不愿回答，也许是斟酌如何开口，虞斯月说：“我会把你的诉求如实上报，但仅限于此。疏与，有些东西不是你我能决定的。”

　　燕疏与淡淡瞥视半晌，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话：

　　“但你可以选择不助纣为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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