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在第几页

　　沈未晴一整晚都没能入睡。

　　雨水敲打窗户的声音像某种执着的叩问，让她辗转反侧。凌晨三点二十七分，她放弃入睡的尝试，起身拉开窗帘。窗外的城市被雨水洗得模糊，路灯的光晕在水中扩散成一个个漂浮的光球。

　　她盯着书桌上的日历——已经连续十七天降雨。这个数字让她心头一颤，不知为何想起昨天那个书店老板袖口卷起的弧度，和他递来毛巾时手指的姿势。

　　手机屏幕亮起，显示一条气象预警：暴雨将持续至下周。沈未晴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鬼使神差地搜索"时雨书店"。搜索结果寥寥无几，只有一条两年前的社区新闻提到这家老书店易主的消息，配图模糊，看不清店主的脸。

　　雨声忽然变大。沈未晴套上外套，拿起伞，等她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已经站在了公寓楼下。凌晨四点的街道空无一人，她的伞在风中摇晃，像一片倔强的荷叶。

　　"时雨书店"的灯居然亮着。

　　沈未晴站在马路对面，看着那扇透出暖黄色光亮的玻璃门，心跳加速。这不正常——没有书店会在凌晨四点营业。她应该转身离开，但双腿却不受控制地穿过马路。

　　风铃在她推门时响起，声音清脆得不像是深夜。

　　"我猜你会来。"

　　陈时雨的声音从书店深处传来。他站在梯子上，手里拿着一本厚重的书，灰色衬衫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仿佛凌晨四点的书店偶遇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你...一直营业到现在？"沈未晴收起滴水的伞，发现门口已经放好了一个伞架。

　　陈时雨从梯子上下来，动作轻盈得像一片落叶。"雨天失眠的人不少。"他说着，从柜台下拿出那条熟悉的米色毛巾，"给，和昨天一样。"

　　毛巾依然干燥温暖，带着阳光的气息。沈未晴接过时，指尖不小心擦过陈时雨的手背——那一瞬间，她错觉感受到温度，但转瞬即逝，快得像是幻觉。

　　"茶还是咖啡？"陈时雨转身走向书店后方的小门。

　　"茶就好。"沈未晴环顾四周，书店和昨天一模一样，只是角落里多了一盏点燃的香薰蜡烛，散发着雪松的气息。

　　她的目光落在墙上的日历上——6月17日，星期三。沈未晴皱眉，今天明明是6月25日。她走近确认，发现日历确实停在昨天看到的日期，没有翻动过的痕迹。

　　"你的日历..."

　　"老式日历总是容易卡住。"陈时雨端着茶盘回来，打断她的疑问，"尤其是潮湿天气。"

　　沈未晴接过茶杯，这次是薰衣草茶，淡紫色的液体在杯中微微晃动。"你总是为客人准备不同的茶？"

　　"只有你。"陈时雨说，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其他人在这种天气不会来。"

　　沈未晴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低头喝茶。薰衣草的香气舒缓了她紧绷的神经，让她暂时忘记了时间的异常。

　　"昨天那本书，"陈时雨突然说，"《雨季不再来》，你想看吗？"

　　沈未晴抬头，发现他已经从书架上取下那本书，正递向她。她伸手去接，陈时雨却在她的手指即将碰到书时松了手——书本落在柜台上，发出一声闷响。

　　"抱歉，"他说，"手滑了。"

　　但沈未晴确信他不是手滑。这是第二次了，他似乎在刻意避免与她的直接接触。

　　"没关系。"她拿起书，翻开第一页。一张书签滑落出来——是一片压干的蓝花楹花瓣，边缘已经泛黄。

　　"这是..."

　　"上一位读者留下的。"陈时雨迅速解释，"我忘记取出来了。"

　　沈未晴将花瓣放回书页间，注意到扉页上有几行铅笔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只能辨认出"雨"和"等待"两个字。她正想仔细看，陈时雨却轻轻合上了书。

　　"别急着读，"他说，"先告诉我，为什么睡不着？"

　　这个问题太过直接，沈未晴愣住了。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大，填补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我不知道，"她最终回答，"可能是雨季太长了。"

　　陈时雨点点头，像是完全理解这种感受。他走向窗边，手指轻轻触碰玻璃，雨水在他的指尖投下摇曳的阴影。"梅雨季总是让人想起一些...本应忘记的事。"

　　沈未晴看着他的侧脸，在烛光中显得格外清晰又格外遥远。有那么一瞬间，她在他眼中看到一种熟悉的悲伤——那种她每天在镜子里看到的，深不见底的忧郁。

　　"你也有忘不掉的事？"话一出口，沈未晴就后悔了。这太私人了，他们才认识两天。

　　但陈时雨没有回避。"每个人都有一些雨停不了的地方。"他转过身，嘴角挂着一丝苦笑，"比如这家书店。"

　　沈未晴想问这是什么意思，但挂钟突然报时——五点钟，钟声在空旷的书店里回荡。她抬头看钟面，发现秒针一动不动地停在12的位置。

　　"你的钟..."

　　"坏了很久了。"陈时雨说，"修理师说零件停产了。"

　　沈未晴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困意突然袭来，薰衣草茶的效果开始显现。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书从膝上滑落。

　　"你该休息了。"陈时雨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沙发可以放平。"

　　沈未晴想说自己该回家了，但身体却不听使唤。她模糊地感觉到有人——应该是陈时雨——为她放平了角落里的沙发，铺上一条毯子。毯子同样干燥柔软，带着阳光的味道。

　　"睡吧，"陈时雨的声音轻柔，"雨停之前，你可以一直在这里。"

　　沈未晴沉入梦乡前，最后一个念头是：这个雨季，似乎永远不会停。

　　***

　　沈未晴醒来时，阳光透过书店的窗户洒在她身上。她猛地坐起，发现身上盖着那条米色毛巾，而书店里空无一人。

　　墙上的挂钟显示上午十点十五分，秒针依然静止。沈未晴拿起手机确认——确实是6月25日，周二上午。她睡了将近五个小时。

　　"陈先生？"她呼唤道，声音在空荡的书店里回荡。

　　没有回应。沈未晴整理好沙发，将《雨季不再来》放回书架——她决定买下这本书。柜台上放着一张纸条："去邮局取书，很快回来。——时雨"

　　字迹工整有力，墨水有些褪色，像是写了好久。沈未晴将纸条放回原处，推门离开。风铃在她身后清脆作响。

　　外面的世界明亮得刺眼。雨停了，至少暂时停了。街道上的水洼反射着阳光，沈未晴眯起眼睛，突然不确定昨晚的一切是否真实发生过——凌晨四点的书店，永远停在6月17日的日历，不走的挂钟，还有那个似乎刻意避免触碰她的男人。

　　街角的咖啡店开门了，沈未晴走进去，需要一杯咖啡来理清思绪。

　　"老样子？美式不加糖？"咖啡师熟稔地问。

　　沈未晴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知道街对面那家'时雨书店'通常几点开门吗？"

　　咖啡师皱眉："'时雨'？那家店不是关了好几年了吗？"他将咖啡递给沈未晴，"自从老陈去世后就没人经营了。"

　　沈未晴的手一抖，咖啡溅出几滴。"老陈？"

　　"陈默，原来的店主。听说他儿子接手后没多久就出车祸死了，好像是去年的事。"咖啡师擦拭着咖啡机，"那之后书店就关门了。怎么，你看到它开门了？"

　　沈未晴的喉咙发紧："不...可能是我记错店名了。"

　　她匆匆离开咖啡店，站在阳光下浑身发冷。街对面，"时雨书店"的招牌清晰可见，玻璃门后，一个灰色衬衫的身影正将"营业中"的牌子翻转过来。

　　一只流浪猫从沈未晴脚边窜过，突然在马路中间停下，对着书店方向弓起背，毛发竖起，发出嘶嘶的声音。然后它猛地转身，逃进了小巷。

　　沈未晴深吸一口气，穿过马路，再次推开书店的门。风铃响起，陈时雨转过身，对她微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回来了，"他说，"我正想找你。《雨季不再来》已经包好了。"

　　沈未晴看着他手边的牛皮纸包裹，和柜台上一杯冒着热气的薰衣草茶，所有疑问都卡在喉咙里。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陈时雨身上，却没有在地上投下影子。

　　"谢谢，"她最终说，"我昨晚睡得很好。"

　　陈时雨的笑容加深，眼角浮现出细小的纹路。"那就好，"他说，"雨季还长，你需要休息。"

　　沈未晴接过书，这次她刻意让自己的手指擦过陈时雨的——没有温度，没有触感，就像穿过一缕雾气。

　　但她假装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就像她假装没看见墙上的日历依然停在6月17日，没看见咖啡师困惑的眼神，没看见陈时雨在阳光下消失的影子。

　　因为在这个漫长的雨季里，"时雨书店"是唯一让她感到平静的地方。而有些真相，或许最好永远留在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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