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雁南飞

　　高二3班在三楼尽头，康南希回到教室的时候已经上课了十多分钟。

　　讲台上的女老师推了推眼镜：“你是...康南希？”

　　“嗯。”他径直走向最后一排的空位，把书包往桌上一扔。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康南希把课本随手塞进书包，等下了课又问祝念：“厕所在哪？”

　　祝念比划了一下，康南希马上站起身。

　　走廊拐角处，他意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梁雁。对方正透过教室后门的玻璃窗往里看，眉头紧锁。康南希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那正是高二3班。

　　“哟，跟踪我？”康南希走上前，故意撞了下梁雁的肩膀。

　　梁雁眼神都没有给他一个：“修车厂来送配件。”
　　他手里确实拿着一个信封，看康南希上课时间不在教室里，又困惑问：“惹麻烦了？”

　　“关你屁事。”康南希怼这一句很爽，又注意到梁雁的工装袖口沾着油渍，嫌弃地后退半步。

　　梁雁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对他后退的动作视而不见。

　　康南希没想那么多，溜达了一会就回了教室。

　　与此同时，几个身材相像的阴影从走廊出现。

　　午饭时间，食堂里弥漫着一股油腻的味道。康南希端着餐盘，看着里面的红烧排骨和青菜，毫无食欲。

　　“这里！”祝念在角落冲他招手。

　　康南希走过去，把几乎没动的餐盘往桌上一放：“你们就吃这个？”

　　“今天有肉已经很好了。”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小声说。

　　康南希瘪了瘪嘴，尝试吃了几口，成功把自己吃没了胃口。他起身把整盘食物倒进垃圾桶，在周围人震惊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操场的角落里，他摸出偷偷带进来的烟，刚要点燃，突然听到墙后传来对话声：

　　“...听说梁雁又去修车厂了？”
　　“可不是，家里欠了一屁股债...”
　　“他们家不是来了个有钱少爷吗？没想着讹点？”
　　“你不知道？那有钱少爷每个月都要给他们家打钱…好几万，估计都被他爸那个酒鬼吞了…”
　　“那可惜了，他当年可是保送清华的料...”
　　“嘘，小声点...”

　　康南希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靠近。但谈话声戛然而止，接着是远去的脚步声。

　　下午的课程更加无聊。康南希趴在桌上睡觉，直到被物理老师用粉笔头砸醒。

　　“康同学，既然睡不着，就来回答这个问题。”

　　黑板上的物理题看起来复杂得多。康南希刚要随口胡诌，突然想起光荣榜上梁雁的名字旁边写着“物理竞赛一等奖”。
　　鬼使神差地，他说：“我不会。”

　　教室里又响起一阵窃笑。物理老师摇摇头：“下周五有摸底考，希望你不要拖班级后腿。”

　　放学铃终于响起。康南希拎着书包冲出教室，却在楼梯口被几个男生堵住了。

　　“城里来的少爷，”为首的男生嚼着口香糖，“借点钱花花？”

　　康南希眯起眼睛，语气烦躁：“滚开。”

　　“哟，还挺横。”男生推了他一把，“听说你住在梁雁家？那小子欠我哥们钱，你知道吗？”

　　康南希的后背撞在墙上，生疼。
　　他握紧拳头，盘算着是先打鼻子还是先踢裆。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徐冈，你活腻了？”

　　梁雁不知何时出现在楼梯拐角，手里拎着一个扳手。

　　几个男生瞬间变了脸色：“梁…梁雁？我们就是和新同学打个招呼...”

　　“现在招呼打完了。”梁雁话里话外都在赶人。

　　等那几个人灰溜溜地跑远，康南希才松了口气：“谁要你多管闲——”

　　梁雁转身瞪着他，康南希的话一下卡在脖梗。

　　经了这么一遭，学校里已经没多少人。康南希慢悠悠地走向校门，远远看到梁雁靠在摩托车旁，正在看一本破旧的书。
　　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本高中物理竞赛辅导。

　　听到脚步声，梁雁迅速把书塞进包里：“上车。”

　　康南希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那个沾满油污的头盔。

　　摩托车在小路上飞驰，康南希别扭地抓着摩托车座位让自己保持平衡，过会突然凑到梁雁耳边，
　　“喂，你真能保送清华？”

　　梁雁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随即加速，用引擎的轰鸣声淹没了这个问题。

　　两人回来恰好赶上饭点，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梁奶奶正在灶台前忙活。

　　“回来了？”梁奶□□也不回地说道，“饭马上好。”

　　康南希回来就躺在沙发上，一路的颠簸让他腰都快直不起来。
　　顺手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不巧地撞倒了一个相框。他弯腰捡起，照片上是年幼的梁雁骑在一个男人的肩膀上。

　　“别乱碰东西。”梁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拿过照片放回原处。

　　康南希转身，走过故意用肩膀撞了他一下：“破屋子连放书包的地方都没有。”

　　梁雁闻言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但梁奶奶的声音及时打断了这场对峙：“小雁，去把后院的柴搬进来。南希，洗手吃饭。”

　　晚饭是简单的土豆炖肉和炒青菜。康南希挑剔地拨弄着碗里的食物，直到梁奶奶夹了一块肥瘦相间的肉放到他碗里。
　　“多吃点，正长身体呢。”

　　肉炖得很烂，入口即化，比康南希想象中好吃得多。他偷偷抬眼，发现梁雁正狼吞虎咽地吃饭，跟有人要跟他抢似的。

　　“你吃饭能不能文明点？”康南希忍不住说。

　　梁雁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阴郁：“不爱看别看。”

　　“小雁…”梁奶奶轻声责备，然后转向康南希，“他修车厂中午不管饭，饿了一天了。”

　　闻言康南希手上的动作一顿，没再说什么，安安静静地把饭吃完了。

　　饭后，梁雁一声不吭地收拾碗筷。
　　康南希本想回房，脚尖又转了个方向，他走到梁奶奶身边，问：“奶奶，要我帮什么吗？”

　　梁奶奶闻言有些惊讶，忙摆手说“不用”，但拗不过康南希强硬态度，只好拿了点蒜让他剥，明天做饺子用。

　　康南希搬过来个小凳子坐下，笨拙地剥着蒜皮，大少爷第一次剥蒜，蒜头辣得他手指发烫，眼睛也有些发涩。

　　“剥好了。”康南希把碗递给梁奶奶，发现老人正慈爱地看着他。
　　“好孩子。”梁奶奶拍拍他的手，“去休息吧。”

　　上楼时，康南希经过梁雁半开的房门，瞥见他坐在书桌前——不是在玩手机，而是在看课本，眉头紧锁。
　　康南希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退回自己房间。

　　隔天大早传来各种声音，康南希已经到了不用睁眼就能分辨出那些声音是在干嘛的程度。

　　洗漱出了房间，随手拿起桌上准备的馒头吃了一口，味道没有想象的那么难吃。康南希这几天有种莫名水土不服，对什么都没胃口，看着清淡的馒头于是又多拿了一个。

　　周末康南希没什么事干，整天窝在房间里面，一呆就呆到了晚上。九月的天气还是有些闷热，风扇吱呀地吹着，康南希的房间正好面对着后院的一颗苹果树，树上挂着不少成熟的青苹果。

　　梁雁正拿着篮子在树上摘苹果。

　　没多久康南希的房门就被敲响，康南希说了句“进来”，端着装满苹果的盘子的梁雁就看见了这么一幕。

　　康大少爷有床不躺，非要站在床上，还把手机举到天花板。

　　梁雁看到这一幕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放下苹果就走了。

　　“奇怪...”康南希皱了皱眉。他回到床上，不死心地再次检查手机信号——依然只有一个“E”。

　　“不可能...”他咬着下唇，这次他换了个方向，再次把手机举向天花板与墙壁的夹角。

　　一格。微弱的、随时可能消失的一格信号。

　　康南希差点欢呼出声。他保持着这个滑稽的姿势，手指飞快地点击屏幕，打开微信。
　　无数条未读消息瞬间涌入，手机震动得像要爆炸，他赶紧调成静音。

　　[康少你人呢？不会真被发配边疆了吧？]
　　[周末W酒店泳池派对哦～]
　　[你那个限量版PS4能不能借我玩玩]

　　最新消息来自两小时前，是他“最好”的哥们赵明轩发来的照片：一群衣着光鲜的年轻人围在VIP卡座，桌上摆满了黑桃A香槟。
　　康南希嫉妒得胃部一阵绞痛。

　　他深吸一口气，咧开嘴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举起手机对着自己拍了张自拍——角度精心计算，只拍到他带着不屑表情的脸，避开了身后斑驳的墙壁和掉漆的家具。

　　手指在屏幕上飞舞：

　　「乡□□验生活罢了，老头子大惊小怪」
　　「这破地方连个像样的酒吧都没有」
　　「等我回去组个更大的局」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消息旁边的小圆圈开始旋转。康南希屏住呼吸，手臂因为长时间高举而开始发抖。

　　五秒。十秒。十五秒。

　　终于，显示发送成功。

　　他迅速点开朋友圈，往下滑动。赵明轩的新车，表弟在私人飞机上的自拍。每一张照片都像一把小刀，精准地扎在他的自尊心上。

　　康南希咬了咬牙，找到上周自己在游艇上的照片，配文：「怀念阳光海浪，乡下蚊子多得要命」
　　点击发送。

　　这次信号似乎稳定了些，消息很快发出去。他立刻收到几个点赞和评论。

　　「康少什么时候回来啊？」
　　「哈哈哈体验农家乐吗？」
　　「拍点乡下土包子的照片看看」

　　康南希扯了扯嘴角，正准备回复，突然听到楼下传来摩托车引擎的声音。他吓得差点摔下床，手机脱手而出，在床上弹了一下。

　　屏住呼吸等了几秒，他轻手轻脚地挪到窗边，掀起一角窗帘。
　　院子的灯光下，一辆陌生的摩托车坐着两个人正停在那里，而梁雁——那个本该在隔壁房间睡觉的梁雁——正从车上下来，身上穿着沾满油污的工作服。

　　“他什么时候出去的？”康南希喃喃自语。
　　梁雁根本没在家，他半夜偷偷出门干什么？

　　窗外的梁雁似乎感应到什么，突然抬头看向窗户。康南希迅速放下窗帘。

　　心跳如雷，康南希僵在原地，不确定梁雁是否看到了他。几秒钟后，他听到楼下大门轻轻开启又关上的声音，然后是隔壁房门被小心推开的吱呀声。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赵明轩回复了他的消息：

　　「哈哈哈体验生活？你该不会在喂猪吧？」

　　康南希盯着那条消息，突然不想回复了。他关掉手机，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一道裂缝。

　　窗外，摩托车引擎的声音渐渐远去，消失在镇子边缘的方向。康南希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带着霉味的枕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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