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花引

作者:本野千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重逢故人


      酒馆那声清脆的碰杯余韵仿佛还在耳畔,人已置身于郝济行那辆看似朴素、内里却异常宽敞舒适的马车之中。
      车轮碾过官道的尘土,发出单调而有规律的辘辘声,差刻,扶御已将“醉忘忧”的喧嚣彻底抛在身后。
      她靠坐在铺着厚实软垫的车厢一侧,目光沉静地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初春景致
      ——抽芽的柳条,返青的田垄,一切都浸润在温煦的日色里。
      郝济行坐在她对角,姿态放松,深黑色的衣袍几乎隐没在车厢略显幽暗的角落。
      唯有那双眼睛,在偶尔掠过的光线里,沉淀着难以言喻的专注,无声地、长久地落在扶御挺直的脊背和沉静的侧脸上。
      他知晓她的身份——那缕藏于血脉深处的、属于花木精魄的清灵之气,在他四季轮转的权柄感知下,如同暗夜中的萤火般清晰。
      但他默然。
      她既不言,他便不问。
      这人间行走,身份本就是最沉重的枷锁,各自背负,各自隐瞒,反倒成了此刻车厢内一种微妙的平衡与默契。
      车轮滚滚,碾碎寂静。
      扶御不言,周身萦绕着拒人千里的疏离,仿佛车辕上滚动的是她冰封的心事。
      郝济行亦不语,目光却如无形的丝线,缠绕着她挺直的脊背、沉静的侧影,在车厢幽暗的光影里织就一张无声的网。
      然而,这脆弱的平衡被骤然打破。
      毫无征兆地,一股砭人肌骨的寒意,如同无数细密的冰针,穿透厚实的车壁,蛮横地刺入车厢。
      温暖的气息瞬间被抽空,扶御裸露在外的肌肤顷刻间起了一层细小的寒栗。
      窗外,方才还明媚的春光诡异地黯淡下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攫取了所有暖意,路旁初绽的野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顿、覆上一层不祥的灰白霜色。
      扶御瞳孔骤然收缩,身体比思绪更快作出反应。
      她霍然转身,动作快如闪电,腰间的佩剑已然出鞘半寸,冰冷的剑锋带着一道凛冽的寒光,精准无比地横亘在郝济行颈侧。
      剑刃距离他的皮肤不过毫厘,森冷的杀意瞬间弥漫开来,将车厢内残存的最后一丝暖意彻底冻结。
      “听着!郝济行!”
      她的声音如同碎冰相击,每一个字都淬着寒意,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攫住他。
      “你最好去的是南兹!告诉我——”
      她几乎是咬着牙质问,“这明明该是万物复苏的春季,为何气温会骤降如斯?别告诉我,这与你无关!”
      剑锋的寒意激得皮肤微微刺痛。
      郝济行却并未显露出丝毫慌乱。
      他灰棕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极细微的流光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面对这近在咫尺的致命威胁,他反而缓缓地、极其从容地抬起手。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指尖并未触碰那冰冷的剑刃,只是隔空虚虚一拂,一股难以察觉的、温煦如春日暖阳般的气息悄然拂过剑身。
      那柄杀气腾腾的剑,竟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温柔托起,微微向上偏离了寸许。
      借着这寸许的空隙,郝济行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微微倾身向前。
      他靠得极近,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扶御冰凉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亲昵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御儿……”
      这称呼亲昵得近乎放肆,
      “你怎么就能肯定……是我呢?”
      那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激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颤栗,与他话语中隐含的深意一同,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
      “放肆!”
      扶御心头猛地一悸,仿佛被那亲昵的称呼和温热的气息烫到似的,一股混杂着羞恼的怒火直冲头顶。
      她手腕猛地发力,剑锋再次压下,同时另一只手狠狠推向郝济行靠近的胸膛,
      “离我远点!若非坐你的车来到这鬼地方,我怎知你皮下是否包藏祸心?!”
      她这一推用了全力,蕴含着花妖精魄的力道非同小可。
      郝济行似乎也未料到她的反应如此激烈,身体被推得向后撞在车厢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低咳一声,脸上却不见怒色,反而扯开一个略显无奈又带着点安抚意味的笑容,摊开双手,姿态坦荡:
      “好好好……你看我这一身素布衣衫,怎么看也只是一介凡俗过客,手无缚鸡之力,怎敢、又怎能对你这样英姿飒爽的女侠动手?”
      他话音刚落,扶御心中那股被他言行激起的怒意尚未平息,一股更甚于前、几乎要将血液都冻结的酷寒,如同决堤的冰河之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袭来!
      这寒意并非仅仅作用于肌肤,而是如同无数阴冷的毒蛇,顺着四肢百骸的经络疯狂钻入,直刺骨髓深处!
      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牙齿都忍不住咯咯作响。
      不对!
      这绝不是寻常的倒春寒!
      刚才与他争执推搡时,虽觉寒冷,却远未到如此侵魂蚀骨的地步!
      这寒意……仿佛有生命,带着强烈的恶意和贪婪!
      “停下!”
      扶御再无暇顾及郝济行,厉声喝道。
      声音出口的瞬间,她左手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一点淡青色的微芒,迅疾无比地凌空点向驾车的马匹方向。
      一道无形的、带着草木清气的束缚之力瞬间缠绕住躁动不安的辕马。
      唏律律——!
      骏马长嘶,前蹄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马车在剧烈的颠簸中戛然而止,车轮在突然变得坚硬冰冷的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寒气如同活物,疯狂地从车厢每一道缝隙涌入。
      车窗上迅速凝结起厚厚的、不透明的冰花,将外界彻底隔绝。
      车厢内,仅存的温度被彻底剥夺,空气冷得仿佛吸一口都能割伤肺腑。
      扶御的鬓角、眉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细小的白色霜花。
      她呼出的气息瞬间化作浓白的寒雾。
      就在这时,
      一直静观其变的郝济行,目光落在扶御因施法而指尖尚未完全散去的淡青色微芒上,眼底掠过一丝了然。
      他轻轻“哦”了一声,那声音在死寂冰冷的车厢里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终于看透谜底的释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味。
      “原来如此……”
      他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目光重新落回扶御因寒冷和惊怒而显得格外苍白的脸上,
      “竟是位深藏不露的小花妖?倒是在下眼拙,小觑了御儿姑娘。”
      “闭嘴!”
      扶御厉声打断他,那声“御儿”在此刻听来更是刺耳无比。
      她此刻只觉得那股诡异的寒意正疯狂地试图侵蚀她的本源妖力,如同贪婪的蚂蟥吸附上来。
      这绝非自然天象!
      她猛地一掌拍在车门上,厚重的车门应声向外弹开!
      让本就厚重的车门在此刻显得如此轻微…
      一股比车厢内更加狂暴、更加刺骨的寒风,裹挟着大团大团的雪沫,
      此刻
      如同冰原巨兽的吐息,瞬间倒灌而入!
      车外,哪里还是初春的驿道?举目望去,天地间一片混沌的惨白。
      鹅毛般的暴雪在狂风的嘶吼中疯狂旋转、坠落,视线被压缩到不足十步。
      道路、田野、远处的山丘轮廓,全都被厚厚的、还在不断增生的积雪所覆盖、抹平。
      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只巨大的冰手,强行拖入了隆冬的深渊。
      路旁那些刚刚萌发绿意的树木,此刻已被沉重的冰凌压弯了腰,枝条上凝结着厚厚的、狰狞的树挂,如同垂死的巨兽伸出的惨白骨爪。
      看到此景象,扶御心想肯定又是哪位花妖在破坏平衡,不由心生愤怒,但是又想到郝济行刚刚的话,并脱口而出。
      “再敢废话,下一个冻成冰雕的就是你!”
      扶御回头,冰冷的目光扫过郝济行,眼神里是不容置疑的命令,“跟我下车!这附近必有妖物作祟,扰乱时序”
      话音未落,她已纵身跃下马车,单薄的身影瞬间被狂暴的风雪吞没。
      郝济行看着那决然没入风雪的身影,灰棕色的眼眸深处,那抹一直沉静如古井的幽光,终于漾起一丝清晰的涟漪
      ——那是被冒犯权柄的冷怒,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流。
      他轻轻嗤笑一声,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呵……何方孽障,敢在你四季哥哥眼皮底下兴风作浪,篡改时序,吞噬生息……看来,是嫌命长了。”
      他并未如扶御那般急切地冲入风雪中一探究竟。
      而是优雅从容地起身,一步踏出车门。
      就在他足尖即将触及那散发着死寂寒气的积雪时,
      异象陡生!
      那狂暴飞舞、好似能冻结灵魂的雪,在距离他身体还有寸许的地方,
      仿佛遇到了无形的屏障,骤然凝滞、消融。
      他落脚之处,积雪无声地向四周退开,露出下方湿润深褐的泥土。
      更令人惊骇的是,他每一步踏出,身后留下的并非脚印,而是迅速蔓延开的一小片“净土”
      ——
      积雪消融,被冰封压垮的枯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惨白的冰壳,重新挺立,
      甚至顽强地透出一点被严寒扼杀前残留的、微不可察的嫩绿!
      仿佛他行走之处,便有一小圈微缩的春日紧随其后,无声地对抗着这笼罩天地的酷寒。
      他步履从容,如同在自家庭院散步,紧紧跟随着前方风雪中那道若隐若现的淡墨色身影。
      风雪在他周身咆哮肆虐,却连他一片衣角都无法真正触及。
      他走过的地方,被扶御踩塌的雪窝,被劲风刮断的枯枝,都在一股无形而宏大的力量下悄然复原。
      仿佛时光在他身后温柔地倒流了一瞬,抹去所有破坏的痕迹。
      这份举重若轻、润物无声的力量,已远超凡人所能理解的范畴。
      扶御在没膝的深雪中艰难跋涉,灵力运转全身,抵抗着无孔不入的奇寒。
      风雪模糊了视线,她只能凭着对那股恶意寒源的本能感应,向着密林深处摸索。
      郝济行如影随形地跟在几步之后,那诡异的、仿佛自带春天气场的效果,让她心头疑窦丛生,但此刻追索妖物要紧,无暇深究。
      穿过一片被冰雪彻底覆盖、如同巨大白色坟茔的灌木丛,眼前豁然出现一片不大的水塘。
      然而此刻,
      水塘早已失去了波光,厚厚的冰层覆盖其上,呈现出一种死寂的、幽暗的墨蓝色。
      塘边所有的草木、岩石,都被厚厚的、如同白色绒毯般的积雪严密包裹,整个世界只剩下单调而压抑的白与蓝。
      就在扶御凝神感知寒源核心的刹那——
      “让我看看……”
      一个空灵、娇媚,却又带着刺骨寒意的女声,如同冰棱相互敲击,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方响起,钻进两人的耳膜,激起一阵生理性的战栗,
      “是谁的胆子……生得如此肥硕,竟敢擅闯本姑娘的地界?”
      声音落下的瞬间,水塘中央那墨蓝色的厚厚冰面上,毫无征兆地炸开一团巨大的、浓郁到化不开的白雾!
      雾气翻涌滚动,带着极致的低温,所过之处,空气发出细微的、仿佛被冻裂的“咔嚓”声。
      雾气之中,一个窈窕的身影迅速凝聚成形。
      她悬浮在冰面之上数尺的空中,赤着一双晶莹剔透、宛如冰雕玉琢的纤足,
      足尖轻点虚空,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有细碎的冰晶和洁白的梅花瓣凭空凝结,又无声飘落。
      她穿着一袭繁复而华美的曳地长裙,那裙裾并非布料织就,而是由无数片薄如蝉翼、脉络清晰的冰晶梅花瓣层层叠叠幻化而成。
      在昏暗的光线下却另有一般美感
      裸露的双臂和肩颈,肌肤胜雪,另因灵力受损,此刻,变得近乎透明,隐隐能看到肌肤下淡青色的血管。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面容——美得惊心动魄,却又冷得毫无生气。
      长发无风自动,丝丝缕缕飘散在寒气之中,额心一点殷红如血的梅花印记,如同雪地里绽开的一滴心头血,妖艳而夺目。
      她缓缓俯身,如同云端的神祇垂怜蝼蚁。
      一根由纯粹寒冰凝结而成、剔透玲珑的梅枝凭空出现在她纤长的指间。
      梅枝的尖端,带着刺骨的寒意,轻轻挑起扶御微微仰起的下巴。
      冰凉的触感激得扶御猛地一颤,被迫对上那双毫无温度的、冰蓝色的眼眸。
      “姐姐……”
      梅花妖红唇微启,吐出的气息带着白雾,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亲昵和戏谑,
      “可还记得我?”
      冰晶般的眼眸里好似清晰地映出扶御难以置信的惊愕。
      扶御瞳孔骤然收缩,仿佛被那冰冷的梅枝冻结了思绪,脚下不由自主地踉跄后退了两步,喉咙发紧,几乎失声:
      “是…是你?!”
      那个在荒野被她从恶徒手中救下的少女——傲梅!
      “没错呢,姐姐。”
      傲梅悬浮在空中,冰晶梅枝依旧虚点着扶御的下颌,眼睛里流转着复杂难辨的光彩,那是一种混合了感激、怨毒和某种病态执念的光,
      “我就是那日承蒙姐姐搭救,才得以苟活至今的奇塘女子。”
      最后几个字,她刻意拖长了音调,带着一种冰棱刮擦般的寒意。
      “等等!”
      一直沉默旁观的郝济行突然开口,声音虽然不高,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两个女子之间凝滞的气氛。
      他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将扶御挡在身后半个身位,目光锐利如刀锋,直刺半空中的傲梅,灰棕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四季轮转的虚影一闪而逝。
      “你,”
      他指向傲梅,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敲打在呼啸的风雪之上,
      “一个梅花成精的花妖,尤其是一个能轻易夺占方圆数十里时序、操控如此规模暴雪的梅花妖……”
      他微微眯起眼,无形的威压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你自身的寒冰灵力便是最强大的护甲,各等闲妖邪莫说伤你,便是近身都难。”
      “那日荒野之中,你怎会如此轻易地落入几个粗鄙凡人之手,落得那般狼狈境地,任人欺凌?”
      这质问一针见血,直指核心的矛盾!
      扶御闻言,心头也是一震,看向傲梅的眼神瞬间充满了警惕和审视。
      花妖的眼眸微微一凝,似乎没料到郝济行会如此敏锐地抓住这个破绽。
      她悬浮的身姿在空中极其优雅地旋舞了半圈,裙裾上冰晶梅花瓣摩擦碰撞,发出清脆如碎玉般的声响,伴随着更多的冰雪与梅花簌簌飘落,在她周身形成一片凄美的花雪之幕。
      即便如此
      她也未直接回答郝济行,随即,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带着一丝探究和不易察觉的忌惮,
      随即又落回扶御身上,嘴唇轻轻勾
      起一抹弧度,露出似凄楚又冰冷的面容
      短暂审视之后,便道
      “这位公子问得倒是犀利。”
      她的声音依旧如空灵般,但此刻却夹杂着一层浓重的怨毒与后怕,
      “姐姐救我之恩,小妖铭记心里,只是公子有所不知……”
      她微微一顿,眼眸深处似乎闪过一丝心有余悸的恐惧,
      “那日掳掠我的,并非什么凡人拐子,而是……一只修炼了数百年的雪山灵狐!”
      “灵狐?”
      扶御心头一紧,脱口而出。
      “正是。”
      小妖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刻骨的恨意,
      “那孽畜狡诈阴狠,趁我采集晨露之际,淬炼灵体之际,强行打断!
      它利爪之上淬有专门克制草木精魄的剧毒,我当时猝不及防,灵体遭受重创,一身灵力强行,溃散待尽……”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如同覆雪的蝶翼,遮住了眼中汹涌的情绪,
      “彼时的我,妖力尽失,虚弱无比,与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女子……又有何异?若非姐姐恰巧路过,仗义出手……”
      她抬起眼,眼睛直直看向扶御,里面翻涌着令人心悸的复杂情愫,
      “傲梅早已魂飞魄散,沦为那灵狐腹中血食,或是像凡间被抛弃的女子被卖入那肮脏之地,受尽屈辱而亡了。”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带着切身的痛苦与劫后余生的战栗。
      扶御眼中的警惕稍缓,忆起当日傲梅那惊惶无助、遍体鳞伤的模样,心头不由得一软。
      然而,
      “凡间女子!”四个字
      郝济行听完,眼眸却更深沉了几分。
      他并未看傲梅,反而侧过头,深深地看了扶御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和了然,仿佛在无声地传递着某种警示
      ——这花妖的话,未必是全部。
      扶御并未接收到郝济行眼神中蕴含的深意,她的注意力被花妖话语中流露的凄楚所牵动。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头的波澜,语气带着规劝与不解:
      “傲梅,姐姐忘不了你当日的模样,也从未后悔救你。但是,”
      她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扫视着这片被冰雪强行扼杀的天地,
      “你如今这般行径,肆意操控时气,颠倒季节,将这方圆之地化为绝域死境,强行掠夺草木生灵的本源生机来填补自身……
      这与那日伤害你的灵狐恶徒,又有何本质区别?
      万物有灵,岂能因你一己之私,便行此灭绝之事?”
      “区别?”
      花妖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悬浮的身体猛地拔高数尺,发出一阵尖锐而冰冷的笑声,笑声在风雪中回荡,如同冰锥刮擦琉璃,
      “哈哈哈……姐姐,你还是这般天真仁慈!区别就是——我要活下去!”
      她冰的长发轻柔飞舞,周身寒气暴涨,墨蓝色的冰面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裂响,额心那点血色梅花印记仿佛要滴出血来。
      “那灵狐之毒如跗骨之蛆,日夜侵蚀我的灵体!
      若不及时汲取冰寒之气来修复,我的灵体便会彻底崩解,形体溃散,重归天地尘埃!”
      她的声音凄厉,充满了绝望的疯狂,
      “姐姐,你告诉我!你我同是花妖,如果换做是你选择,是让这无知无觉的花花草草去死。”
      “还是让我——这个曾被你亲手从泥泞中拉起来、叫你一声姐姐的小妖去死?!”
      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扶御心头。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花妖虽是花妖,但和普通的花花草草其实是没多大关系的。
      生存与毁灭,私心与大义,这本就是横亘在世间最残酷、最无解的难题。
      “所以,对不起了……姐姐!”
      小妖眼中最后一丝挣扎彻底被冰冷的疯狂取代。
      她双臂猛地张开,那由无数梅花瓣织的裙便开始延展!
      无数道凝练到极致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冰丝,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从她裙裾下、指尖激射而出!
      这些冰丝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瞬间跨越风雪,精准地缠绕上扶御身上!
      “呃!”
      扶御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冻结灵魂的寒意瞬间侵入四肢百骸!
      她体内的花妖灵力本能地汹涌而出,在体表形成一层淡青色的护体光晕,试图抵挡。
      然而
      那幽蓝的冰丝蕴含着傲梅孤注一掷的灵力,更带着一种源自同源(草木精魄)却更为霸道的吞噬特性,
      如同无数贪婪的吸盘,疯狂地吸附、蚕食着她的护体灵光!
      淡青色的光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消减。
      冰丝越缠越紧,刺骨的寒意混合着妖力的侵蚀,让扶御如坠冰窟,身体迅速变得僵硬麻木,连思维都仿佛要被冻结!
      她奋力挣扎,剑锋劈砍在冰丝上,却只迸溅出几点冰屑,发出金铁交鸣般的脆响,根本无法斩断!
      “姐姐,别白费力气了。”
      傲梅悬浮在高处,眼睛俯视着下方被冰丝层层缠绕、
      如同落入蛛网的猎物般的扶御,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温柔和不容置疑的掌控,
      “待我吸够生机,压制住体内狐毒,彻底恢复元气,自然会放开你。”
      “这期间,就委屈姐姐……乖乖做我的人形‘暖炉’吧!”。
      ”那“我的人”三个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暧昧,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占有欲。
      “放肆!”
      眼看扶御的护体灵光即将被彻底吞噬,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郝济行眼中最后一丝忍耐终于被彻底点燃!
      那不再是面对扶御时的温和探究,而是属于执掌四季轮转、主宰万物生息之神的真正怒火!
      他不再掩饰!一步踏出!
      轰——!
      一股浩瀚磅礴的气息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
      不再是之前那润物无声的春日暖意,而是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骤然喷发!
      象征四季的四色灵光如同实质的洪流,自他体内奔涌而出,悄然间冲散了方圆十丈内狂暴的风雪!
      光芒所及之处,厚厚的积雪如同烈阳下的薄霜,飞速消融蒸发!
      被冰封压垮的枯木残枝,在这四色灵光的照耀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惨白的冰壳,
      干枯的树皮重新焕发出湿润的深褐,甚至有几株顽强的野草,从融化的雪水下探出嫩绿的尖芽!
      天地间的酷寒法则,在这四色神光面前,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一声无声的哀鸣,瞬间土崩瓦解!
      “区区寒梅小妖,窃取时序,荼毒生灵,也敢在本人面前逞凶?!”
      郝济行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带着煌煌神威,不再是温润的公子音色,而是充满了主宰万物的威严与冷漠!
      他周身沐浴在流转不息的四色神光之中,深黑色的布衣早已被四季流转的掩盖,但灵光之下他面容依旧俊朗,
      眉宇间却凝聚着足以令山河变色的凛冽神威。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这恐怖到颠覆认知的神威,让正在全力施法、志得意满的梅妖如遭重创!
      “四季之神?!”
      她声音变了调,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
      缠绕在扶御身上的那些幽蓝冰丝,如同遇到了烙铁的毒蛇,猛地一颤,吞噬之力瞬间中断!
      她悬浮的身姿剧烈摇晃,几乎要从半空中跌落!
      趁此千钧一发之机,郝济行神光缭绕的右手并指如剑,对着缠绕扶御的冰丝凌空一划!
      一道无形无质、却蕴含着时序轮转法则之力的锋锐气息掠过。
      嗤啦——!
      那些坚韧无比冰绳,如同遇到烈阳的强行拷问,应声而断,寸寸碎裂,化作点点冰晶消散在四色神光之中!
      束缚骤然解除,扶御跪倒在地
      郝济行身形微动,一步便跨越空间,出现在她旁,手臂一揽,紧紧抱住她冰冷僵硬的身体。
      一股温煦而磅礴、蕴含着无限生机的暖流,透过他扶住她臂膀,源源不断地注入她近乎枯竭的经脉,
      迅速驱散着那蚀骨的寒意,修复着被吞噬损伤的灵体,扶御被他这么抱着,
      感受着那几乎将她从寒伤边缘拉回的磅礴暖流,意识模糊间,只看到眼前神光缭绕的侧影,
      和那双映照着万物生灭的神瞳……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淹没了她,让她彻底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你……”
      郝济行低下头看她,他的目光变得如此温柔
      “现在,知道怕了?”
      郝济行亲了一下扶御脸庞,便把她抱到旁边树底安顿好
      此刻
      傲梅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嚣张气焰
      郝济行对傲梅道
      “你的错误之处,在于为求苟活,强逆时序,夺天地生机以续己命。
      他的声音此刻像变温柔了一般继续说道,
      “万物生灭,自有其律。今日若非本座在此,此地生灵,皆因你一念之私而亡。”
      郝济行话锋却忽然一转,神威稍敛,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
      属于“郝济行”的考量:
      “念你本源受创,为灵狐所害,情有可悯之处,又曾受恩于……”
      他微微侧目,瞥了一眼怀中虚弱的扶御,“傲梅姑娘。本座并非不能给你一条生路。”
      傲梅猛然抬起头说道
      “多谢神君”
      说罢,
      他缓缓伸出左手,掌心向上。
      一点纯粹到极致、蕴含着无尽生命本源灵光。
      灵光闪过后
      大地样貌便被收回强加于此地的寒冬时序,恢复其本来的春季面貌
      看着眼前迅速恢复生机的景象,郝济行微微颔首。
      他掌中那团翠绿的本源□□依旧在缓缓旋转。
      另外,
      “本座与扶御姑娘此行,目的地亦是南兹。你可愿随行?”
      “前提帮我保密身份,她刚刚确实看到了,但是这种梅花晶毒深入后失去这一部分记忆,所以,替我守住秘密”
      “多谢神君”
      说罢,并向他鞠了一个躬
      “定会替神君守住秘密”
      “不过,”
      郝济行打断她,目光落在她那张依旧美艳绝伦的脸上语气带着一丝深沉的探究,
      “本座有一事不明。”
      他缓缓问道,声音如同古钟轻鸣,敲打在梅花妖的心上
      “你似乎……对自己的容颜,格外在意?”
      小妖这时便突然停了下来
      沉默了几息,她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却并未看郝济行,而是越过他,死死地、带着一种欣赏和喜欢的眼神,锁定在郝济行怀中意识尚未完全清醒的扶御身上!
      那眼神……
      郝济行知道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从小妖的眼神里便可以看出
      “因为只有维持住这世间最美的容颜才能……”
      “才能让姐姐……心甘情愿地……成为我的人啊!”
      郝济行便没有对她大打出手,而是抱起扶御走出这片林子
      “马车在门外,收拾好即刻出发”
      接着顿了一下
      “那就公平竞争!”
      他将选择权,交到了扶御手中。这既是对她的尊重,亦是对她对自己人生的交代。
      若是傲梅,女孩子又怎么样,两个女孩子依旧可以活得精彩
      “只要她幸福就行”
      就这样走到马车边
      扶御的身体在郝济行源源不断输入的温和滋养下,渐渐回暖
      此刻,
      时间仿佛凝固。
      融雪的水滴从树枝上滴落,砸在重新变得松软湿润的泥土上,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嗒…嗒…”声。
      新生的嫩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贪婪地呼吸着久违的温暖空气,全然不知前方有何危险
      郝济行神瞳微动,低下头,与扶御对视
      “醒了?”
      “别动,我抱你上车”
      “好。”
      扶御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她顿了顿,看向郝济行。
      这时候扶御才发现郝济行是多么的帅气
      坐到车上,扶御再次看向他,
      “还有多少时日到南兹”
      她目光顺窗外投向远方,那里是通往南兹的方向,是她寻找阿北的执念所在。
      “快到了,过了榆树沟就到了”
      “只不过……”
      “你的弟弟恐怕已经不在那里了……”
      郝济行说罢,也看向了窗外,不经也想到了自己的妹妹
      这时,小妖从林中走了出来,径直走向马车,待上车安顿好后,扶御并道
      “我们出发。”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沉重。
      郝济行深深看了她一眼,神光内敛,周身那流转不息、象征四季权柄的四色神光如同潮水般退去
      心里想到,
      (可惜你不属于我,所以这一世我想在那个人面前,让你爱上我……)
      阳光穿过重新变得稀疏的云层,投过车窗,洒落在他们身上,暖意融融,仿佛刚才那寒冬从未出现……
      融雪的林间,只有新芽舒展的细微声响,和风穿过嫩叶的沙沙声,温柔地覆盖了这句消散在风中的、令人不寒而栗的低语。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9921577/2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