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许云归庭

　　许明庭一连半个多月都没回过府上了，李翰德也再没出现过，云归也慢慢稳下了心神，估摸着许明庭贵人多忘事，说不定把她丢在这儿久了就会忘了她了。

　　当然她也只是自欺欺人，毕竟身边几人还是恭恭敬敬地称她“夫人”，教她不敢忘了现下的处境

　　这些日子，除了努力适应这个陌生的世界，她也不忘委婉的向素雨等人打听外面的情况，只可惜他们也是知之甚少，没什所得，反倒暴露了许多。

　　说起来，云归这样笨手笨脚的实在是不会梳什么精巧的发式，不会穿繁复的衣裳……至于一些细枝末节的习俗礼仪，她更是一概不知。她本想少说话，多观察，但素雨细心精明，盈袖也不是个傻的，好几次她都能看到盈袖的迷惑讶异，只是素雨不动声色地带过了。后来三人便默契的从不提这些事。

　　而许明庭这边，因新婚那日云归表现地和顺懂事，气过之后，心里也是顺畅了些许，又一番危言恐吓，想来她会安分守己许多，也就不太放在心上，真正要好好收拾的另有其人。

　　若真如设想一般，云归自然能过上安稳饱食的生活了，只可惜这一日许明庭一回府就唤了她过去。

　　云归心中十分忐忑，不知他又要如何为难，那弯弯绕绕的回廊何不再长点，叫她不要走到他近前。

　　许明庭的寝居比之那偏僻的小院要华美不知多少，还未进入院内，那默然侍立的下人、明亮的烛火、肃穆的檐壁已给人不可轻放之感。云归愈发小心翼翼。

　　待到进入居室，更是冒出汗来。李翰德视而不见，对于云归求救的眼神也是置若罔闻，看似恭敬实而强硬地说：“督公今日赴宴，兴致大好，如今醉后有些疲乏，还望夫人小心侍候。”

　　云归一听更是大汗淋漓，只恐他酒后易怒，心中暴戾，若对她拳脚相加，又哪里有人救她。

　　她磨蹭着不敢上前，李翰德冷不丁出声：“夫人还是快些进去吧，若叫督公久侯，亲自来请夫人就不好了。”

　　如此，再怕也不能不去了。她硬着头皮进去，里间灯火葳蕤，如迷蒙黄昏，却安静无声，叫她急促的心跳更加明显。

　　越过屏风，才见榻上倚着一身着雪白中衣的男子，墨发披散，手持书卷，面容淡然，倏尔翻过一页，眼神也追逐着字迹游走，乍一看倒像风流潇洒的公子书生，实在没有酒鬼的样子。

　　云归恨不得长叹一声，心里着实踏实了许多。他既已梳洗，哪里还需要她侍候，桌案上的茶盏还飘散着热气，看来也不需要她再斟茶，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站在一旁呆愣了好久。

　　许明庭也不知自己是来找她出气还是来给自己添堵的，明明唤她来侍候，却远远站在一边，莫不是心中生恶，不愿靠近。

　　可抬眼一看，那又呆又楞的模样透着些无措，并不是强作忍耐的模样，又叫他生不起气来，只恶声恶气地刺她：“那冯贼名满京华，谁人都道他风采绝伦，又三年相守，不曾寻美纳妾，只怕你是殷勤讨好，体贴入微。只怕珠玉在前，夫人看不上我这起子阉人，如今再为人妇，嘴上说着夫妻之道，如今倒是清高起来，要做根死木，杵在本督面前做碑做梁了！”

　　云归历来是个眼里没活的，现下被他噼里啪啦一顿骂，尴尬又害怕，一时脸上热气蒸腾，哪里听清他说了什么，只能努力地没事找事，没话找话，稀里糊涂也不知自己说了什么。

　　“督公恕罪，是云归不醒事了。今日宴上酣畅，不知归来可饮过醒酒汤，否则明日要难受了。”

　　许明庭哼笑一声：“若本督喝碗醒酒汤还要三请四催，等着云夫人大发慈悲，那叫本督也不必伺候陛下了，等着娘娘发饷便是。”

　　云归讪笑一声，原来还是酒疯子一个。她安分守己不曾惹眼，不知他为何又要生气发怒，眼下只能按下这些疑惑，努力想着怎么安抚。

　　他许是回来有一段时间了，这会儿也才注意到房间里没有难闻的酒味，反而有股淡雅的清香萦绕。

　　想起进来时第一眼瞧见的墨发，便告罪道：“督公恕罪，是云归侍候不周。夜深了，督公发还润着，不如云归替您再绞绞湿发，免得受凉。”

　　好在这一次许明庭不再那般刻薄，“夫人若早有此觉悟，也不必受我这等人的气了。”

　　云归倒不在意，心下稍缓，找来一块干净的帕子替他绞发。只是身边侍候的人自然尽心尽力，云归学着素雨的样子捣鼓了几下，发现这头发实在不需要她多此一举了，顿时又苦恼起来。只好干巴巴地说：“督公的头发黑亮顺长，莹润光泽，云归为您通通发可好？”

　　许明庭不知何时又看起了书，嘴里还是刺刺的：“云夫人自做什么就是什么，哪里由得本督指派。”语气倒是和缓了些。

　　云归默默陪笑道：“督公说笑了。”便放下巾帕取来角梳，小心轻缓地梳了起来。

　　只几下，那发丝便根根乖顺地淌下来，许明庭似是一愣，云归以为弄痛了他，更加轻缓，连呼吸都慢了下来。那琥珀似的角梳依顺着黑亮的发，从发根抚到发尾，周而复始，温柔极了。

　　又梳了二三十下，便耐心告罄了，只是现在轮不到她懈怠，只好心里数着数，过了一会儿便神游天外，察觉不到眼前人的变化，只手上地动作不曾停歇。

　　“夫人若是想梳下本督的头来，本督大可先请夫人去昭狱好好观摩梳洗之刑再来动手。”

　　云归被他吓得手一抖，这才惊觉过来已经数到五百之数了，连忙认错：“只是云归没甚见识，一时间入了迷，还请督公宽恕。”想了想又补救道：“想来茶盏已凉，云归为督公斟一盏热茶润润喉吧。”

　　换了盏热茶端来，许明庭倒是肯看她了，只是那表情似笑非笑，话也讥诮得很：“看夫人这利落手法，谁人都要道本督简朴质实了。”

　　云归完全听不懂他在内涵什么，端着茶讷讷无言，想拍个马屁都无从下手，大概他就是看她不顺，做点什么他都要挑三拣四吧。

　　许明庭也不为难她：“明日叫李翰德找个教引嬷嬷，好好教教夫人。本督府上不同那沈宅冯院，由不得这等粗俗懈怠之人。”

　　云归不在意这般评论，反而如蒙大赦，果断应下，心里愈加放松下来，柔声说道：“今日是云归做得不好，往后定然潜心笃志，不负督公所望。如今天色已晚，掌灯夜读只恐有伤督公慧眼，不若早些歇息。”

　　许明庭自然看出她心生退意，不过她今日虽轻慢于他，倒也算得小意温柔，也就不道破她的心思，“夫人最好懂得寄人篱下的道理，好好琢磨心思该放在何处，又该尽些什么心思。”

　　云归却不知他到底是何心思，成亲那日他分明厌恶于她，不过也愿意留她安身，后来还有素雨等人侍候在侧，她其实心中感激，只是不敢出现在他面前。今日他虽言语刻薄，却不曾伤害于她，来时的紧张惧怕也逐渐消散，不再那般害怕，如今才后知后觉，其实她也并没有实实在在的惧怕，想起成亲那日，他口中说着生生死死，其实自始至终没有掐上她的脖颈。

　　可今日他话里话外，说她不曾尽心照顾，到底是因为她在府中也是他的仆从，食君之禄就应该侍奉他，还是说……

　　云归想起那句“谨守夫妻之道”，心中一时五味杂陈。那日她为保性命，极尽讨好之语，尽显诚良之心，能安然无恙她已是感激。

　　近半月来除了院子偏远，其实没有何处不妥帖，她也猜测许明庭或许别有用心，只等哪一日就要她付出代价，也曾为此忧虑忐忑。可今日之事，又教她疑惑不解。

　　许明庭眼见她沉默不语、面上神色几经变换，心中泛起的涟漪瞬间搅动成巨浪，“既然如此厌恶抗拒，当初何必叫人发现，吊死在梁上，有个坚贞不屈的名声，也好过在这里忍辱负重，与本督这等人虚与委蛇！”

　　云归这才知道原身还曾赴死，也明白万不该在他面前犹豫走神，连忙辩解：“督公误会了，云归并未觉得有何屈辱。督公不计前嫌收留云归，又有仆从体贴侍奉，能得此安居之所，心中感念不及，怎会有怨言与不满。云归愚钝，有何不妥之处还请督公莫怪，指点一二，今日是云归蠢笨，还望督公莫与云归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

　　饶是听惯了溜须拍马之词，许明庭还是奇异地平息了怒火，最后只虚张声势：“夫人最好说到做到。”也不等云归应声，就叫来李翰德把人送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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