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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街的对峙
地下街的空气仿佛凝固的油脂,混合着霉味、腐烂物和远处排泄物的气息,沉重地压在胸口。埃莉诺·古德温背靠着一根冰冷、布满滑腻苔藓的粗大管道,急促的呼吸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和污水的味道,撕扯着她脆弱的心脏。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颈动脉在薄薄皮肤下狂跳的节奏,那是刚才剧烈奔跑带来的濒死感,也是此刻紧贴在她脖颈皮肤上那抹冰凉金属带来的绝对威胁。
冰凉的触感并非错觉。利威尔·阿克曼那柄打磨得异常锋利的刀刃,正稳稳地横在她纤细脆弱的颈侧,只需他手腕微微一动,就能轻易切断她的生命线。他比她矮小得多,但此刻散发出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黑暗,将她钉在原地。他灰蓝色的眼睛像淬了冰的刀锋,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看蝼蚁般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厌恶。
“宪兵团的杂碎,”利威尔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地下街特有的粗粝感,每一个字都像砂纸摩擦着耳膜,“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到处乱窜,烦死了。你们那身屎黄色的制服,光是看着就让人反胃,散发着官僚的恶臭。”
埃莉诺强迫自己弯起嘴角,即使这个动作牵扯着脖颈的肌肉,能更清晰地感受到刀刃的寒意。她脸上迅速堆砌起一个训练有素、带着几分贵族式矜持的微笑,尽管那双碧绿的眼眸深处冷得像结冰的湖面。
“利威尔先生,”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但语调刻意保持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因剧烈运动后的虚弱喘息,“请息怒。我只是在执行公务,追查一批…嗯…遗失的物资。并非有意打扰您和您朋友的…聚会。”她巧妙地避开了“赃物”这个词。
“遗失?”利威尔嗤笑一声,刀刃又往前压了一毫厘,冰冷的金属几乎要嵌进皮肤,“你们这群蛀虫,除了把民众的税粮塞进自己肥肠满肚的肚子里,还能干点人事?追查物资?我看是追查怎么往自己口袋里捞更多吧?”他毫不留情地喷吐着刻薄的言语,“滚回你们那飘着香水味的猪圈去,少在这里碍眼,臭气熏天。”
他的毒舌攻击一如既往地直接且充满“地下街特色”。埃莉诺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甚至弧度更明媚了些,仿佛对方只是在讨论天气。
“您说得对,我们确实有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她顺着他的话,语气真诚得近乎虚伪,同时大脑飞速运转,“但职责所在,身不由己。我无意与您为敌,利威尔先生。我只是个…体质不太好的新兵,对您构不成任何威胁。您看,我的同事们都被您甩开了,只剩我一个。放我离开,我保证立刻消失,绝不给您添麻烦。”她微微侧头,试图用眼神传达无害和妥协,这个动作让她白皙颈侧被刀刃边缘压出的一道细细红痕渗出了一点血珠。
利威尔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苍白得像幽灵一样的女人。她穿着宪兵团的制服,却像个易碎的瓷器,呼吸急促得不正常,嘴唇毫无血色。她的笑容很假,但那份强装的镇定和毫不退缩(或者说无力退缩)的眼神,却让他觉得有点…不一样。不像那些只会仗势欺人、色厉内荏的宪兵废物。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淌。远处隐约传来宪兵们混乱的呼喊和立体机动装置喷射气体的噗嗤声,但都被这废弃管道的迷宫扭曲、削弱,显得遥远而不真实。利威尔的目光扫过她颈侧那碍眼的血痕,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就在埃莉诺感觉心脏快要冲破胸膛,或者被冰冷的恐惧冻结时,颈侧的压迫感骤然消失了。
利威尔收回了刀,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他嫌恶地甩了甩刀刃,仿佛沾上了什么不洁之物。“滚。”他言简意赅,声音冰冷,“趁我还没改变主意,把你的臭脚挪出我的视线。下次再让我看见你穿着这身屎黄皮在地下街晃悠,我会亲自把宪兵团的徽章塞进你的喉咙里。”
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瞬间席卷了埃莉诺,她几乎站立不稳,连忙用手撑住湿滑的管壁。然而,她脸上那副完美的、带着一丝贵族少女特有的、仿佛在舞会上请求帮助般的娇怯笑容,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明媚了。
“万分感谢您的宽宏大量,利威尔先生。”她的声音依旧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和感激,甚至微微行了一个略显生疏但姿态优雅的礼。然后,在利威尔不耐烦地转身欲走时,她那双碧绿的眼眸飞快地扫过他异常干净的手指和袖口,以及他刚才甩刀时那微不可查的、对血迹的嫌恶。
她忽然开口,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那个…利威尔先生,非常冒昧…能否再麻烦您一件事?”
利威尔脚步一顿,侧过头,眼神像在看一个疯子。
埃莉诺抬起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颈侧那道仍在渗血的细痕,白皙的指尖立刻染上一点刺目的红。她蹙起秀气的眉头,露出一个混合着痛楚、羞赧和一丝贵族式矜持的困扰表情,仿佛在谈论的不是伤口,而是裙摆上不小心沾到的灰尘。
“您瞧…这实在有些失礼。不知…您是否恰好带有一块干净的手帕?只需借我片刻,止住这点微不足道的血迹就好。这样…我离开时也能更体面些,不会弄脏您的地方。”她的笑容无懈可击,眼神却像最精密的探针,牢牢锁住利威尔细微的表情变化。
利威尔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精彩。那是一种混合了荒谬、难以置信和更深层厌恶的表情——厌恶的不是她的要求,而是她精准地戳中了他无法容忍的“不洁”。他死死盯着她颈侧的血迹,又看看她染红的手指,仿佛那是什么剧毒污染物。他低低地咒骂了一句,声音模糊不清,但内容绝对与排泄物有关。
几秒令人尴尬的沉默后,他几乎是粗暴地从怀里(一个异常干净的内袋)掏出一块折叠得方方正正、浆洗得雪白挺括的亚麻手帕,看也不看地朝她脸上扔了过去。
“拿去!擦干净你那恶心的血!擦完就给我扔了!别让我再看见它!”他的语气充满了暴躁和被冒犯的怒意,仿佛借出手帕是件极其耻辱的事情。
手帕轻柔地落在埃莉诺脚边。她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满足感,仿佛收到了一份珍贵的礼物。“您真是太慷慨了,利威尔先生。”她优雅地俯身捡起手帕,小心翼翼地避开血迹多的部分,用它轻轻按在颈侧的伤口上。纯白的亚麻迅速吸饱了那一点鲜红,刺目又妖异。
利威尔最后瞪了她一眼,那眼神像在看一块顽固的、粘在靴子上的口香糖,充满了鄙夷和驱之不去的恶心感。“虚伪的贵族活尸。”他低声啐了一口,身形一晃,立体机动装置的钩索钉入头顶黑暗的岩壁,瓦斯喷射,整个人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错综复杂的管道阴影之中,只留下冰冷的余音和一句恶毒的赠言在潮湿的空气里回荡:
“下次见面,就是你的死期,装模作样的活尸。”
埃莉诺站在原地,直到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彻底消失,直到远处同伴的呼喊声再次变得清晰。她脸上的笑容像退潮般迅速敛去,只剩下深潭般的冰冷和疲惫。脖颈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带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闷痛。她低头,看着手中那块染血的、质地精良的亚麻手帕,指腹摩挲着上面细腻的纹理,碧绿的眸子里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算计和漠然。
她小心地将染血的部分折叠到里面,将还算干净的外表露出来,然后才转身,步履依旧带着贵族式的优雅,却比来时更加虚浮,慢慢走向宪兵团声音传来的方向,脸上重新挂起了那副温顺无害、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小小惊吓的、楚楚动人的假面。地下街的阴冷潮湿包裹着她单薄的身影,那块来自敌人的手帕,成了她初次交锋中一个诡秘而冰冷的战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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