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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
徐家老宅在郊区,路两旁的树影越来越密,像张网似的罩下来。
于向华坐在后座,手一直攥着衣角。每次来徐家心里都特别不自在,于是自打两人结婚,于向华就很少回来。
黑色的轿车无声滑进大敞的铁门,司机把车停在院子里,前院的树和流水,衬得整座宅子鬼气横生。
徐远征早早就在门口等着,穿件深色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见他下来,脸上堆着笑,手往他肩上搭:“向华终于来了,路上累了吧?”
于向华心虚地往后缩了缩,低声喊:“爸。”
“进来吧,你阿姨在屋里。”徐远征拉着他往里走,没注意他的尴尬脸色,脚步快得有点急。
客厅打着大灯,晃得人眼睛发疼。向丽萍坐在宽大的实木沙发里,见他进来,眼皮都没抬,嘴里嘟囔了句:“真是稀客。”
于向华站在门口,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规规矩矩喊了声:“妈。”
听见叫人,向丽萍才停下用贴了亮钻的指甲戳手机,抬眼扫他,落在了于向华微皱的领口上,“嗯。”这就算是听见了,打了个招呼,她又低下头去划拉她的手机。
“丽萍。”徐远征皱了皱眉,坐了过去碰了碰她的胳膊,又转向于向华,“你妈这几天心情不好,别往心里去,坐。”
于向华刚挨着沙发边半推半就坐下,就听向丽萍冷笑:“怎么?好端端的玉佩怎么会开裂?”
于向华猛地摸向脖子,没想到对方眼睛那么尖。那道裂缝果真更明显了。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可看着徐远征望过来的脸,话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在向丽萍眼里,他永远是那个“农村来的外人”,做什么都是错。不如把嘴巴闭上,反正这也是两人自打头一回照面,就一直延续的相处方式。
“好了,少说两句。不就是个玉佩嘛。”徐远征端起茶杯,倒了杯茶,递到于向华面前,“向华,喝口茶暖暖,这是国华上次出差带回来的普洱,尝尝。”
出差,所以他出差回来了不归家是落了徐家?那……不行,还是得听到亲口解释。
徐国平还没回来。客厅里只有茶香,还有于向华心脏缓缓跳动的闷响。徐远征坐在主位,没继续刚刚的话题,转而开始关心起他来:工作累不累?身体怎么样?食堂吃得惯吗?
于向华心里正轴着,含糊地应几句“嗯”、“还行”。
也正是公公这些关怀,他像是两边都被麻绳牵着,稀泥巴一样,各种情绪搅合在一起。
“向华啊,”徐远征说到后面,脸上的笑收了些,显得语重心长,“你和国平……是不是闹别扭了?小年轻吵几句正常,可别伤了感情。”
那递过来的茶杯是青花瓷的,边缘烫烫的,像是随主人的热心肠。于向华刚接手时差点被烫了一下,等过了会那股热气还是没散去。
他抬头看徐远征,对方眼里那副关切的样子,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于向华搁在杯子上的手蜷了蜷。
“爸,谢谢你。”他想把杯子放回去回去,放到它原本该去的地方。
“国平那孩子,性子急,被我们惯坏了。”徐远征端起细瓷茶杯,吹了吹,“可他对你,是有真心的!家和万事兴,两口子过日子,要互相体谅……”
他说男人在外头应酬,难免有逢场作戏,让于向华眼光放长远,守住这个家才是根本。
又是一样的说辞,是不是所有丈夫出轨,来的都是一样的套话?
“爸,”于向华抬起头,声音不高,但客厅一下子沉静下来。这是头一次他用这种的语气说话。连向丽萍也停了手,看了过来。
他望着徐远征发黑的眼睛的眼睛:“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徐远征脸上的笑僵住了,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知道什么?”明明是个问句,在场的各位却都心知肚明。
“知道他在外面有人……你们都知道?”于向华的目光转向向丽萍。
向丽萍嗤笑一声,尖利而刺耳,像是把小刀扎进了于向华的心里,也割断了那牵着的麻绳。
徐远征没立刻说话,幽深的眼眸里藏着于向华不能懂的情绪。
好半晌,徐远征才缓缓开口道,“还是先喝点茶吧。刚才我给国平去了电话,应该是快回来了。等下咱们再好好谈,小夫妻,没有说不开的事。”
“跑这么远路,喝口热茶休息下。听话。”那语气里的不容置疑,让于向华心里发紧,他咬了咬唇,小口抿了一口。
原来大家都知道。却看着他像个傻子一样蒙在鼓里,看着他为那点虚情假意患得患失。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窜上来,冻得他手脚冰凉。
心里那点残存的念想,彻底熄了。
一口热茶下肚,心口的憋闷才稍微好了些。虽说是云南的普洱,但那股子茶叶特有的酸涩,于向华还是品不透。苦味顺着嗓子眼往下钻,还带着点麻,像吞了口花椒水。
于向华放下茶杯深吸气,准备和徐家父母摊牌。自己放在公寓的离婚协议书,明早就能叫快递送来确定,再约个时间做公证,或许徐大少爷也想要这样的结局。
“这孩子,就知道忙。”徐远征拍了拍他的手,抢先一步说,“忙点好啊,忙点才能接住家业。总不能像以前那样,整天吊儿郎当的,让我跟你妈操心。”
他正欲开口说话,突然觉得头有些发晕,眼前的落地灯光晕越来越大,像团雾似的裹住他。他晃了晃脑袋,想清醒点,可眼皮越来越沉,手脚也开始发软。
“不好意思,爸……我头有点晕……”他撑着沙发扶手想站起来,可身子一歪,差点栽下去。
“是不是累着了?”徐远征赶紧顺手扶住他,手劲大得吓人,“我扶你去楼上躺会儿,国平估计也快到了。”
于向华被他半架着往楼梯走,脚步虚浮,脑子里嗡嗡的。他想拒绝,可嘴巴像被粘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路过客厅门口时,恍惚间看见向丽萍精致的脸,被客厅的光打得活像个讨债的骷髅。
楼梯是木头的,踩上去咯吱响。于向华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脖子上的玉佩像块冰,冻得他骨头疼。他模模糊糊看到楼梯尽头有扇门,而身旁的徐远征正领着他往这扇吃人的门里走。
“到了,就在这儿歇会儿。”徐远征推开门,一股土腥味扑面而来,像是地下室。
于向华被推了进去,后背撞在冰冷的墙上,疼得他闷哼一声,想看清周围,可眼前发黑,只能听到“咚”的一声,门被锁上了。
黑暗里,他顺着墙滑坐在地上,冰凉的地砖贴着后背,稍微清醒了点。门外传来说话声,隔着门板,嗡嗡的,可他听得真切。
“不就找个女人?至于么?还不是你们一直念叨着孙子孙子……” 徐国平的声音带着烦躁。
“闭嘴!”徐远征压着怒,“早跟你说不能乱来!玉佩都裂了!高人说过……”
“裂就裂了!都三年了!换命不早成了?小金也怀上了!正好!他留着屁用没有!直接换掉不行吗?”
“糊涂!高人说过必须……”
“必须个屁!我早就问清楚了,忍了三年也该够了……”
高人?是那个出现在婚礼上的道士吗?因为对方的行为举止穿衣打扮都颇为独特,所以于向华影响很深。
问起是谁的时候,徐国平推辞说是徐父迷信,碰上大事都会请人来看看。说什么那个玉佩就是从那里求来的。
于向华明白了,原来是这样。原来根本不存在王子爱上灰小子的爱情童话,也不会有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的美好传说。
心又开始抽痛,连带着头晕好像都轻了些。同时他又感觉自己在下沉。身体不再属于自己,软绵绵,轻飘飘的,像飘在大海的浮冰。
恍惚之间。他想起脖子上的玉佩,想起徐父的资助,想起徐国平的追求,还有那些他以为的恩情和爱情,突然一下,散得稀碎了。
一个陌生的男声插进来,阴恻恻的:“徐老板放心,雌佩虽裂,但雄佩还在。只要他在这儿断气,血祭玉佩,怨气再重也能镇住。只是……”
“只是什么?”是徐远征在追问。
“只是他若不是真心‘愿意’,怨煞会缠上你们家,尤其会克……”那声音顿了顿,“克刚出生的孩子。”
“那就让他自愿!”徐远征的声音狠下来,“痴呆是没办法拒绝的,我们徐家供着你,不是让你吃白饭的!”
随着徐远征的低吼,门外的争吵声渐渐远了,他什么也听不清了。
于向华的血被这些话凝住,堵住了全身血管。想到底,原来从一开始就是骗局,原来他从头到尾,就是个被养肥了待宰的羔羊。徐父资助他,徐国平追求他,都是为了换他的命。
他以为的爱情,不过是场索命的戏。
喉咙里涌上腥甜的味道,他死死咬着牙,眼泪混着血,滴在胸前的玉佩上。那道裂缝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发烫,烧得他心口疼。
意识彻底模糊前,他只有一个念头:
我不甘心!我好恨!凭什么!凭什么来糊弄我的真心,践踏我的生命?!好不甘心啊!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将头向后一仰,然后,对着自己的舌头,狠狠地咬了下去。
嘴里骤然散开血腥味,耳边最后捕捉到的黄高人变了调的嘶吼:“快!快拦住他!他自绝心脉!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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