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青丝

　　自从那一晚，云青和司景都很默契地没有提起金鱼这件事情，一切都和平时一样，云青去国子监上课，云漾去蓝府练武，不过云千陵出现的次数少了，一是因为云青要去上课，总不能跟着也去国子监吧，二是因为他又有事情要忙了，还要偶尔跟着云鼎华上早朝，他头都大了。
　　刘闵被处死，刘至楚因为家中有年长的母亲,缓刑一年，这件事情也殃及到了不少文臣武官，只是至今为止，胡暮仁和司景仍旧未探查出谁是那一位幕后心腹。
　　一月中，大雪如鹅毛，一片白，万物似乎都躲了起来。云青穿着新的厚棉衣坐在窗边，看着外面一片白绒，她有点想出去玩了。
　　“母后，阿青想出去堆雪人。”云青眨巴着眼睛看向木惜莲。
　　“那青儿要答应母后，不许到处乱跑。”木惜莲告诉她。
　　“好！”话还没答完，云青半条腿已经跨出门槛了。
　　桃竹撑着伞追在云青身后，生怕她淋着雪了，木惜莲走在后面，手里捧着暖手炉，不疾不徐，旁边跟着两侍女，一个撑伞，一个手拿衣物。
　　“哎呀，桃竹，不用撑伞啦，多麻烦呀，快来陪我堆雪人。”云青蹲在地上手搓雪球。
　　“会着凉的，公主，现在雪还大着呢。”桃竹弯着腰给她撑伞，还伸手帮她拿着成型的雪球。
　　云漾自从去将军府习武之后，云青只有晚上等她回来了才能见着她，带着一身的疲惫，手上也因为习剑而磨出了水泡，回来之后也是倒头就睡，云青知道皇姐需要休息，也不打扰她，偶尔就坐在床边，安安静静地看看云漾。
　　“这一个是...皇姐！”云青将一朵梅花插在雪人的脑袋上。
　　“大公主看见了肯定高兴。”桃竹笑着夸云青：“您堆了一个那么漂亮的小雪人给她。”
　　欢声笑语中，庭院拱门外出现了另一伙人。
　　“皇兄！”云青看过去，云千陵身着棉衣，依旧白金混色，搭了一件棉披肩。
　　木惜莲也看过去，不免有些惊讶他的出现。她只见过云千陵一面，而且还是十几年前的事情，自从上次云青去他那里玩过一次之后，云青现在每天念叨的人除了云漾和司景，又多了一个云千陵。
　　“好久不见，阿青。”云千陵见着她，眉眼弯弯，露出笑容，又瞧见旁边的皇后，浅浅鞠了一躬，道：“初次见面，皇后娘娘。”
　　木惜莲点点头，看他准备介绍自己，急忙说：“本宫知道你的，不必多费口舌介绍，显得生疏了。”
　　木惜莲知道云千陵应当对她没什么印象，毕竟那个时候他也才丁点儿大。她这么一说，云千陵也笑着应，他最懒和别人介绍自己了，每一次和别人说自己是那个还没被世俗眼熟的大皇子，就会收到假惺惺的嘘寒问暖。
　　“这样，看来还是娘娘知道的多。”虽然他也会假情假意地吹捧别人。
　　“大皇子近日来可是有要事？”木惜莲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只问他。
　　“哦，本皇子是来找阿青的。”云千陵说：“父皇下了道圣旨，本皇子想着无事可做，便帮忙传达，刚好有事情去一趟司府，感觉阿青应该也想去司府看看司讲师，所以就来问问阿青的意见。”
　　云青听见“司讲师”这三个字眼睛都亮了，木惜莲看她转头并且眨巴着眼睛就知道她那点小心思了。
　　“母后，我想去！”
　　“嗯...但是外面坏人很多的哦。”木惜莲拂去落在云青头顶的雪。
　　云千陵又说：“这个还请娘娘放心，张烨之前是皇室近卫军，而且剑艺甚好，剩余两位跟从的侍卫也是从定国公那儿调过来的。”
　　云千陵都这样说了，木惜莲再拒绝，就要面对云青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了。
　　“那阿青就麻烦大皇子照顾了。”木惜莲给云青整理了一下衣服。
　　“好耶！皇兄快走吧！”云青一蹦一跳到云千陵身边。
　　云千陵也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因为刚才堆了雪人，云青的指尖还有一些冰凉，云千陵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他们走后，清乐府里又是安安静静的了。只是还没有走出宫门，云青就停了下来，让云千陵等一下，她自己跑去了旁边的一棵梅花树边，梅树周边的花丛早就败落了，一片光秃秃的。云青踮脚伸长了手去折下了一支梅花枝，梅花上沾着星星点点的雪，一支上开着三四朵饱满的花，是皑皑白雪中与众不同的颜色。折完她就跑回云千陵身边，看着她手里的梅花枝，云千陵也没说什么，毕竟那一日同云青一起出去，那人在后面跟了那么久，还偷偷给云青带了一条金鱼，给点“辛苦费”也是应该的。
　　街上和以往差不多，百姓都裹着厚衣服，不过也有未能饱腹的，蜷缩在角落里的人。
　　“皇兄，他为何不回家呀？”云青朝窗外看去，一个衣衫褴褛的人抱膝坐在一家饭店门口，狼吞虎咽地吃着一个巴掌大的馒头。
　　云千陵也看过去，语气温柔，但表情却冷冷的：“他们是从天宫来的，是海虫。”
　　“什么是海虫？”云青问。
　　“就是，在天宫的神仙，但是凭借自己的身份欺负弱小，本心只想着自己的利益的神仙，被发现做坏事之后就变成这幅样子了。”云千陵就随口编了个故事出来。
　　“噢，那阿青也讨厌这样的海虫。”云青撇了撇嘴巴。
　　马车路过了那家店，店内扔出了一块发霉的烙饼，里面的人大骂着：“又是你，刘至楚，快滚！别来影响我的生意！”
　　片刻后，一个侍从敲响司府大门，开门的是一个婢女，一身麻布，有些紧张地探出头来看着来人，问：“你们是...？”
　　“皇上下了圣旨给司讲师，还请司讲师速速来听旨。”张烨毕恭毕敬地拿着卷轴。
　　那婢女听了后赶忙敞开大门，进去喊司景出来，云青伸长脖子往里边看去，司府里面相较于普通的上层人士要更为破落一些，没有金灿灿的装饰，没有漂亮的红木，只有因为天气转寒而枯萎的枝藤挂在墙边，府内的植物也被盖上薄薄的一层雪，一片萧条。云青没有见过司府以前的繁盛，只觉得司府墙头的枝藤在来年的春天会变得丰盛，也许还会开上几朵小花，装点灰白的墙面。
　　几个人从屋内匆匆出来，两男两女，一位是刚刚的奴婢，一位是司景，另外两位应当是司父和司母了。司景站在最前面，低着头弯着腰，他这几日有事未能去国子监，不曾想居然在这里能见到云青。
　　张烨上前一步，打开圣旨，念：“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鉴司讲师提议有功，授课可嘉，今日起封为七品文官以及待位太傅，钦此。”
　　张烨将圣旨叠好，往前一递放在了司景的双手上，司景谢过后才起身，脸上并没有笑容，反而有些发愁，云青见他这副模样感到不解，明明朝廷百官最喜欢的就是晋升，为什么司讲师会是这样的表情？
　　“司少爷好福气，短时间内竟然得到了父皇的青睐。”云千陵先是开口。
　　“臣还恍在梦中，来得太突然，承蒙陛下的的赏识了。”司景两手握着圣旨，浅浅笑着。
　　“司少爷谦逊了，关于这份圣旨，”云千陵说：“你还得好好谢谢李相，他可是多次上谏父皇，请他为你恩典升职呢。”
　　“如此，那确实该登门道谢才行，如此重视臣这等无名小卒。”司景看着手中的圣旨，又看向云千陵。
　　云千陵肯定，司景听懂了他的话，虽然七品文臣不是什么大官位，但待位太傅算高了，只要胡暮仁退休或者无法担任太傅这一职位，司景就会升为太傅。从侧面来看，司景成为太傅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可是事情哪里有那么容易，胡暮仁为人正直廉洁，皇帝信他，可对司景就不是了，他对司景依旧抱有怀疑。若司景升官，对他自己来说好处自然不少，对皇帝来说也能够有一份效力的人才，只是作为落魄的贵族的身份，皇帝也是间接让司家走下坡路的人，所以司景对于皇帝还有待考察，而“待位太傅”就是一项关卡，要是司景足够贪心，就一定会想办法除掉胡暮仁，坐稳位置。
　　这样的方法肯定不是云鼎华出的主意，以他的直肠脑子也许会想出最直接的考察司景的办法，这样弯弯绕绕的想法，一定是出自于另一个人。
　　云青在他们谈话的时候已经发起了呆，她抱着折下的那支梅花枝，偶然间瞟到了司母交叠在腹部的手，手背上有淤青，往上看去，脖子上也有淡淡的淤紫，不过用了胭脂粉遮盖就没有那么引人注目了。再看看司景，双手拿着圣旨，手上缠了布绷，云青从蓝凤灵给她的武侠小说里边见过，练剑的人会为双手做一层保护，以防练剑的时候被剑柄磨破。
　　难道...难道司先生对自己的母亲下了毒手？！云青心里一颤，但是...司先生是胡太傅很看好的人...但是...之前司先生惩罚王易和刘新代的时候，只是打了五板子，手就又红又肿的，听闻痛了四天呢！想到这，云青也摸了摸自己的掌心。
　　“想必司少爷也看见了，今日来的还有元熙。”云千陵说着，拍了拍云青的肩膀：“她这几日啊总是念叨着司少爷教书好，性子好，念的父皇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想着带她出来玩玩，只是本皇子不太熟悉这一片民区，怕元熙玩的不尽兴，想借用司少爷作向导，如何？司父司母。”
　　看似是在问司父司母，其实是在问司景，不管其他人如何，只要司景愿意，云千陵就有办法让他走出司府。
　　司母沉默着，司父只是点点头，许司景同去。只有在司父同意的时候，司母才会扯着笑容也微微点点头。司景让婢女收好圣旨，和云青他们一同离开了司府。
　　“早上的街市远不如晚上的，公主和皇子殿下若想热闹些，下次晚上来会好些。”司景走在前面领路。
　　“无妨，静一些也好。”云千陵走在云青身边，没过一会他就突然对云青说：“阿青，你不是上次说想去看看无花树么？”
　　“啊？”云青一脸懵，她连这个什么树都没有听过。
　　云千陵塞了两个栗子在她的手心里，说：“让司少爷带你去看看吧，皇兄去买两个栗子。”说着，还将空袋子给云青看了看，云青严重怀疑她的这个皇兄是一个栗子狂魔。
　　“那好吧。”云青也乖乖的点点头，就当给自己拓宽一下眼界吧。
　　“张烨，你跟着他两去，剩下的人跟我走。”云千陵转头又对司景嘱咐道：“阿青就交由你照顾一会，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有你好看噢。”
　　“放心吧，殿下。”看着他笑眯眯的样子，司景不禁出了点冷汗，皇宫里面的人都是云青控吗？
　　司景带着云青到一面湖边，湖中央有一个粗壮的树木，相较于普通的榕树要更粗，但又很矮，树的周围建了一圈小平台。树上开着稀稀落落的花，见不到一片叶子，树枝上挂了很多红绸缎用作许愿，树上也没有什么树须垂落。
　　“为什么要叫无花树呢？”云青问。
　　“回殿下，这和一段传说有关，”司景的语气平淡，就像是春日的清风：“以前有一对俊男靓女，相互爱慕，但是最终因为一些原因阴阳两隔，女方被埋葬在这棵树下，男方思念成疾，于冬日也在这棵树下病逝，这棵树在那时起便是有花无叶，有叶无花。”
　　“这样吗，阿青只听说过，曼珠沙华也是见叶不见花，见花不见叶的植物。”云青有些不解：“明明是这样悲伤的故事，为什么还要在这棵树上祈愿呢？”
　　“乡间的百姓说，未达成幸福愿望的这对伴侣会不忍见到其他人也承受着这样的不幸而尽力为大家实现愿望。”司景说：“即便最后是遗憾的结局，也只是顺其自然。”
　　“噢...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是吗？”云青抬头看着司景。
　　“嗯，公主说的很对。”司景轻轻拍了下她的脑袋。
　　“阿青也要写！”云青小跑着去愿景台旁要了红绸缎。
　　她的字方方正正，写下“春和景明”几个字。
　　“司先生不写吗？”云青问。
　　司景摇了摇头，他不信神佛，就算有，他应该也没有那么大的运气能够得到保佑。
　　“好吧。”云青将红绸缎给他：“那司先生帮我挂上去罢。”
　　司景也不拒绝，接过红绸缎替她绑在了有花细枝上。不远处的张烨打了个哈欠，见两人走了，他也准备转过身，只听云青又说：“司先生，等一下。”虽然是在叫司景，但受云千陵指示，他得保护云青安全，无奈，走了几步又回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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