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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屋与“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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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坯墙在风里打着颤,像个害了喘病的老人。苏晚推开门时,一股霉味混着土腥气扑面而来,屋里暗得很,只有窗棂漏进几缕昏黄的光,照见炕上那床补丁摞补丁的棉被——这便是原主在这世上仅存的家当了。
她扶着门框站了片刻,后背上还留着刘翠花推搡时的疼。脑子里那些零碎的记忆还在翻涌:原主爹下葬时的纸钱灰,刘翠花揣着赵家送来的粗粮喜滋滋的脸,还有那句淬了毒似的“嫁给傻子有你好日子过”。
“哐当”一声,门被踹开了。刘翠花叉着腰堵在门口,颧骨上两坨红得发亮,手里攥着个布包,粗声粗气地抖着:“死丫头,躲这儿装给谁看?赵家的彩礼都收了,明天就给我去赵家当媳妇!”
布包里滚出两个红薯,还有一小捧玉米面,在这缺粮的年月,确是能让人红了眼的好处。
苏晚往炕里缩了缩,后背抵住冰冷的土墙。她刚从鬼门关爬回来,嗓子还哑着,却梗着脖子道:“我爹刚走满三七,尸骨未寒,我不嫁。”
“不嫁?”刘翠花扑过来就要撕她的头发,“你爹死了,我就是你当家人!我说嫁就得嫁!赵家给的粮够咱们吃俩月,你想饿死老娘?”
苏晚死死攥着炕沿,指甲嵌进粗糙的木头里。她不是原主那个任人拿捏的软性子,可眼下这身子虚得厉害,真要动手,吃亏的准是自己。正僵持着,门口忽然懒洋洋地响起个声音:
“刘婶子这是干啥?逼人家孤儿寡母的,不怕公社知道了说你破坏规矩?”
刘翠花手一顿,扭头看见陆战斜倚在门框上,嘴里叼着根草秆,军绿色的工装裤膝盖处磨出了白边,却挡不住那身结实的骨架。他眼尾挑着,似笑非笑的。
“陆战?你个混小子管老娘的闲事?”刘翠花色厉内荏,“这是我们苏家的家事!”
“家事?”陆战直起身,步子跨进来,阴影罩住了小半间屋,“公社明文规定,直系亲属去世,守孝三年不得婚嫁。赵队长是生产队干部,该不会连这规矩都不懂,还纵容自家亲戚强娶守孝的姑娘吧?”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楚,像是往刘翠花头上浇了盆冷水。刘翠花眼珠乱转,赵家是想占便宜,可要是被捅到公社,赵长贵那性子,准得把气撒在她身上。
“你……你少拿公社压我!”她狠狠瞪了苏晚一眼,抓起布包,“这事没完!”说完,扭着身子走了。
屋里静下来,土墙上的裂缝里,几只蜘蛛在慢悠悠地爬。苏晚松了口气,才发现手心全是汗。她抬头看陆战,对方已经又靠回门框,草秆在嘴里转了个圈。
“谢……谢谢你。”她低声说。
陆战吐掉草秆,瞥了眼炕上那床破被,又看了看她苍白的脸,没说话,转身走了。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巷口,苏晚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刚才说的“守孝三年”,她压根没在原主的记忆里见过,分明是编出来帮她的。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土腥味,却好像没那么冷了。苏晚拢了拢身上单薄的衣裳,心里第一次在这陌生的年代,生出了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苗。
陆战的脚步声刚远,苏晚就软了腿,顺着炕沿滑坐在地上。冰凉的土坯地透过薄薄的裤料渗进来,让她打了个哆嗦,却也驱散了几分刚才的惊惧。
她望着刘翠花消失的方向,心里明镜似的——这事儿绝不可能没完。刘翠花那种人,眼里只有好处,被陆战堵了一回,只会更记恨。而那个素未谋面的赵长贵,连守孝的孤女都想算计,显然不是善茬。
手心里的汗渐渐凉透,苏晚攥紧了拳头。穿越前在写字楼里见惯了明争暗斗,她比谁都明白,退让换不来安宁。这七零年代的日子,怕是比她想象的还要难。
正发怔,院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苏晚猛地抬头,看见陈丫从篱笆缝里探进半张脸,眼睛睁得溜圆,见她看来,慌忙缩了缩脖子,小声说:“苏……苏晚姐,你没事吧?我刚才听见刘婶子在骂人……”
这姑娘是原主的邻居,记忆里总是怯生生的,却在原主被欺负时,偷偷塞过半个窝头。
苏晚朝她招招手:“我没事,进来吧。”
陈丫蹑手蹑脚地走进来,目光飞快地扫过屋里,最后落在苏晚身上,压低声音:“姐,你可得当心。赵队长他侄子是个傻子,上次见了个过路的姑娘,就追着人家咬……刘婶子收了赵家二十斤粗粮,铁了心要把你推过去。”
二十斤粗粮?苏晚皱眉。刚才刘翠花那布包里,顶多也就五斤。看来这继母不仅心狠,还把大半好处揣进了自己腰包。
“陆战哥刚才帮你,赵队长肯定不高兴。”陈丫又说,手指绞着衣角,“寨里人都说陆战哥是刺头,可他……他其实不坏。上次我弟弟发烧,还是他背着去的公社卫生院。”
苏晚心里一动。那个叼着草秆、眼神带痞气的男人,似乎比表面看起来要复杂得多。
“我知道了,谢谢你丫丫。”苏晚摸了摸她的头,这具身体才十八,比陈丫大不了几岁,却已经要扛起这么多事。
陈丫红了脸,从兜里掏出个烤得焦香的红薯,塞给苏晚:“我娘刚烤的,你快吃点。”说完,像受惊的小兔子似的跑了。
红薯还带着余温,苏晚掰了一半,慢慢嚼着。甜味在舌尖散开,驱散了些许寒意。她走到炕边,掀开那床破被,底下是光秃秃的土炕,连层褥子都没有。墙角堆着几件打满补丁的旧衣服,除此之外,再无长物。
这就是她在这个时代的全部家当。
苏晚深吸一口气,将另一半红薯放进怀里捂热。她不能倒下,现代社会能凭着努力从底层爬到白领,这个年代,她照样能活下去。
守孝三年?不过是缓兵之计。赵长贵和刘翠花绝不会善罢甘休,她必须尽快找到安身立命的法子。
正想着,院门外又有动静。苏晚警惕地抬头,看见陆战去而复返,手里拎着个小布包,径直走进来,往炕上一放。
“喏,林奶奶让给你的。”他语气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省得明天被人发现饿死了,还以为我见死不救。”
布包打开,是两个白面馒头,还有一小捆青菜。在这个连粗粮都金贵的年月,白面馒头简直是奢侈品。
苏晚愣住:“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陆战挑眉:“怎么?怕欠我人情?还是觉得,比起被赵家傻子拖走,欠我点人情更难受?”
他一句话戳中要害。苏晚咬了咬唇,拿起一个馒头,递给他一半:“一起吃。”
陆战看了她一眼,没拒绝,接过来三两口就咽了下去,像是在吃什么寻常东西。他吃完抹了把嘴,转身要走,又停下,回头道:“晚上把门窗插好,刘翠花那号人,干不出什么体面事。”
说完,大步流星地走了。
苏晚握着温热的馒头,看着他消失在暮色里的背影,心里那点微弱的火苗,似乎又旺了些。
夜色渐浓,土坯房里亮起一盏昏黄的油灯。苏晚把馒头和青菜小心地收好,用破被裹紧身子,躺在冰冷的土炕上。窗外是呼啸的风声,夹杂着远处隐约的狗吠。
她闭上眼睛,原主的记忆和现代的经历在脑海里交织。明天会怎样,她不知道。但她知道,从今天起,她苏晚的命,得由自己说了算。
这滚烫的、来之不易的新生,她必须牢牢抓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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