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险境
且不说侯府中因这一嗓子如何兵荒马乱,宋凝思自己也是无头苍蝇乱窜。
她出门的次数少之又少,刚跑出来那两步尚有一种初得自由的兴奋感,跑了一段距离后,心里就泛起一股害怕。
她在哪里?
她能去哪里?
夜里的丘县大街上乌漆麻黑一片,不像侯府里彻夜点着灯。她在家里,走到哪都是前呼后拥,连水也不用亲自倒。此时她两脚泥泞,满身狼藉,在黑暗的大街上,只觉得自己头一回这么渺小无助。
多年来的习惯让宋凝思下意识想找个依靠,她低声轻呼,试图与那个莫名其妙的“命运之声”说话:“那个……你好?你在吗?我不成婚了,我现在该怎么办?”
一片安静。回应她的只有夜里呜呜的风声——以及一串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
宋凝思眼尖地瞧见不远处街角探出一点光,心里立刻紧张起来。
有人?是爹娘派人来抓她了吗?
说来也怪,一想到是家里人来抓她了,宋凝思的勇气反而瞬间壮大起来,好像无论什么坏事,只要还是那些亲人来做,就变成了小时候玩的游戏。
小时候,在侯府的院子里,爹、娘和婆婆扮演抓人的,她藏起来。要是被抓到,就罚她读一个时辰的书,要是没被抓到,就能有几块点心和糖作为奖励。
她左右瞧瞧,身边只有一个空空的摊子。摊子边摆着好些个木箱,似乎够藏下她的身形。她便一矮身,钻进了木箱后面。
脚步声越来越近,来人举着火把,亮光从东边的墙一路找到她的藏身处。但宋凝思越听却越觉得不像是家里人的脚步,而是几双铁靴。
脚步声在摊子前停下来,一人道:“好像有脚印。”
有个人似乎举着火把蹲了下来。宋凝思大气都不敢出,尽力把自己缩到最小一团。
然而她顾了头忘了尾,火光映亮箱子旁边的地面,一条裙带子赫然摆在地上,拉出老长。
“谁?出来!”那人厉喝道。
糟了!宋凝思头脑一片空白,连反抗和撒谎的念头都生不出来,战战兢兢地从箱子后头爬出来,只想着他们肯定会发现她是宋家人,把她抓回去的!
她爬出来才看见这是一队巡夜的士兵。正当她绝望时,那兵长却是眯起眼端详了她一会儿,用一种她从未听过的可怕语气道:“呦,这小娘们长得还不错,可惜了。”
说罢,那人突然又换了一副嘴脸,站起来不屑地说:“你们这些草坊来的贱民真是无处不在,竟然都能摸到城里来!你知不知道这是哪?这是济宁侯大人的侯府!这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吗!”
说完,还嫌恶地看了她一眼,勾起根手指指挥手下:“把她丢出城去。”
“我,我不是……”宋凝思知道他说的草坊是什么,那里是丘县收留贫民流民的地方,每逢节灾,母亲都要同人去那施粥,她跟着去过几次,总嫌恶那里的人又脏又臭,还恶狠狠地盯着她,便不再去了。
她怎么会是草坊的人——这些人不会要把她送到草坊吧!
她不由自主地掉起眼泪,抗辩着。可士兵不听她辩解,粗暴地架起她两条胳膊,半拖半拽地把她往外带。
好死不死,那讨厌的声音这时候又在她耳边响起来:【出乎意料的是,宋凝思好似有了未卜先知的能力,知道自己结婚了过不上好日子,半夜逃婚,勇气可嘉。可惜刚出家门,就被巡逻的卫兵当做草坊乞丐,抓起来丢出城。】
它那种又欠又诡异的语气简直是火上浇油,宋凝思真的很想不顾面子地大喊大叫:你们到底要我怎么样!为什么是我!为什么都要欺辱我!
然而多年教养刻进骨子里的体面让她发泄都发写不出来。她无声地崩溃着,被拖出了城,丢在门外。
那可恶的士兵临走还啐了她一口。
宋凝思慌忙后退两步,低头看自己身上有没有沾上脏污。这一低头,她才知道为何那兵士不仅忍不住她是宋家大小姐,还说她是草坊的贫民。
她的一身干净衣裳早已经沾满泥巴,黑得不成样子。更别提她披头散发,瞧起来活脱脱一个疯子。
宋凝思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她嘴一瘪,对着城外泥泞的土路和田地放声大哭起来。嚎得地里的乌鸦刷啦啦惊起一片。
这鬼哭狼嚎不仅惊动了地里的乌鸦,还惊动了不远处的“时哥”。
“什么声音?这是……有人在哭?”他皱了皱眉,从藏身处站起来。
“时哥”的真名叫时通光。远在丘县,这个名字无人知晓,但在京城权贵当中,这个名字简直如雷贯耳。
这位二十出头的俊秀青年秉着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概,刚上任刑部便连查好几桩贪腐的大案,牵涉好几个世家,闹得京城一片混乱。
皇帝明面上对时通光不满,实际却乐开了花。
国库空虚,连年异常赤字,他知道这些高门大户之间瓜葛相连,却碍于权衡不能自己动手,急缺一个悍不畏死的帮他捅出这些事来。可朝中全是老人,一个两个都精得很,谁也不愿意做那个出头鸟。
通过时通光这个愣头青对世家开刀之后,皇帝顾及他可能遭世家报复,于是假意贬谪,实则暗中派他到丘县查一桩案子。
这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是朝廷近日截获了一封自丘县发出的密信,信中用词隐晦,经几位文官研究,其内容似乎是筹划谋逆。
谋逆是大事,可丘县此地,有一位对朝廷忠心耿耿,为人正直不阿的武侯——济宁侯坐镇,皇帝并不觉得忧心。
可皇帝说不重要,时通光觉得很重要。
时通光对官职地位不大看中,但交办给他的事,他必然会认真对待,且向来没有什么“情面”“礼数”的考量。
皇帝信任济宁侯,而他恰恰相反,第一个就要怀疑济宁侯。不仅怀疑,还要查。
假如济宁侯不是,那当然皆大欢喜,但假如他是呢?皇帝的信任恐怕成了灯下黑。不彻查,一定会给朝廷带来致命一击。
时通光白天在茶庄得知明日济宁侯府上嫁女的消息,晚上就派随自己来的下属易朴在侯府附近盯守,看是否有人会趁此时行动。他自己则守在城门处,观察夜间进出城之人与守兵的交班换防。
守了小半夜,异常的人没见到,倒见一个半夜在城门口哭嚎的疯子。
他看清了人的外形,见这人身上脏兮兮满是污泥,披头散发,只当是个疯乞丐,便摇了摇头,没有理会,转身欲走。
而此时城门外,宋凝思对着空空如也的郊外嚎了半天,总算是哭累了,抽抽噎噎地放小了声音。
结果就在这时,一只手从身后伸出,把一块臭气熏天的麻布按在她嘴上。
她被绑了!
宋凝思拼命挣扎,捶打着那只手。她现在心里已经彻底只剩下后悔,就算、就算成婚是地狱,恐怕也不如外面的世界恐怖吧!
时通光耳边没了哭声,本觉得总算清净了,半晌忽然反应过来,除了哭声,连人的声也没了。
他猛地转身回到城门口,正好撞见一个黑影拖着刚刚那个嚎哭的疯子要上一辆马车。
情急之下,时通光根本顾不上用脑子,想也不想就是大喝一声:“站住!”
这一嗓子反而让黑影加快了动作的速度。被绑的那人也听见了,激动地两脚乱蹬,挥舞着双手试图引起注意。
时通光能从京城的浑水里趟出一条路,当然不只凭着一腔愣头青式的热血,还有的,是一身漂亮的功夫。
他话落,一把小刀已经脱手而出,笔直而精准地飞过一道宽大的城门插进那人左臂!
黑影要顾着手里的人,又是被突然偷袭,根本腾不出空来格挡,不得已吃了这个大亏,因疼痛发出一声闷哼。
被人暗中下了手,黑影竟干脆利落地把手一撒,任由“疯子”扑通一声倒在地上。然后冲马车前的人低声道:“有人坏事,快走!”
“疯子”栽倒在地,在泥巴里滚了两圈,几乎是同时,时通光的第二把刀已经紧随而至。然而黑影已经窜进马车,刀砍进了木头车架,在木头的裂痕中嗡鸣不休。
甚至听不见马的嘶鸣声,那车就以极快的速度冲城外大路跑了起来,一眨眼已行出了半里地。
时通光纵然想追,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暗骂一声作罢。同时,他也深深地意识到这两人一定是早有预谋要绑架什么人。这让他不得不疑心,在这个节骨眼上,是不是和谋逆一案,和侯府之女的婚事有什么关系。
他目光一转,落到地上。
既然绑匪跑了,那么剩下的线索就只有被他们绑架的人了。
地上那分明是个疯子,为何值得他们如此大费周章地半夜守在城外?他们又如何肯定这个疯子一定会半夜跑到这里来。
带着桩桩件件的疑惑,时通光走上前去,抓着那疯子衣领把她从地上拎起来,问:“你是什么人?”
没有回应。
他的耐心很快告罄,粗鲁地直接上手撩起对方散乱的长发,打算看看对方的脸长什么样子。
这一掀,反倒是他自己先呆了一下。
脏兮兮乱糟糟的头发下,竟是一张白皙,娇俏,楚楚可怜,又倾城绝色的少女面容;以及一双被泪水浸得发红,尚有余恨未消,正瞪着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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