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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信
清河弓缩着身体，额头渗出大滴汗珠，唇色惨白。
阿若把她平放岸边，探找伤口。
莫非混乱中，自己当真弄伤了她？
阿若冷汗淋漓，倘若清河公主出事，自己逃脱不了责任。
方寸看了一眼情况，提上去的心略略往下放了放，道：“请阿什么殿下把公主抱回永安宫。”
永安宫，莲花香炉青烟袅袅，香味清甜。
圣人，太子得信匆匆赶来。
太子停在殿外，待圣人进去，才问道：“清河怎会无缘无故掉入湖中？”
正要回答，太子又道：“定是她与阿若殿下相谈甚欢，一高兴便忘了形，滑到湖里。”
阿若答道：“是。”
太子齐慜又道：“本宫这个皇妹母上心尖尖的宝贝，没吃过什么苦头，因此养成一个口无遮拦的毛病，若有得罪，还请阿若殿下多多包涵，别与小女子一般计较。”
正说着，便见太医背着药箱出来。
太子他们快步进去，清河一见他们，立马红着脸钻到被窝里。
平日喜怒不形于色的圣人难得有几分母亲的慈爱，笑呵呵的拍了拍清河的头，道：“从今以后，阿弥是大姑娘了。”
话意至此，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了原由。
圣人笑眯眯的扯下棉被，露出毛茸茸的脑袋，笑着指向阿若，道：“他是你朔月姑母的儿子阿若，论礼你得唤他一声表哥。”
“表哥？”清河吃了一惊，看向阿若。
他已换上大晟的衣冠，锦衣玉带，诗眉词眼，谈不上惊才绝艳，夸一句玉树临风又太过浅薄。
朔月远嫁西夷时，太子齐慜还没出生，更何况清河。
听说，朔月姑母是大晟一等一的美人，嫁过去一年后生下一个儿子，不久之后，撒手人寰。
想起湖边自己那些话，清河恨不得挖个坑跳进去，碑上就写生人勿扰。
清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根本不敢看阿若，只应付的喊了句表哥。
阿若此番来中原，多少带着认亲的缘故，借助大晟的力量，登上西夷的王位，此时，便是清河万般不好，也不得不暂时含笑答应。
圣人拉过阿若的手，与清河的叠放一起，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朕在合宜殿备下晚宴，你们可别迟到哦。”
清河抽出手掌，马上问道：“可以不去吗？”
“这是你表哥的洗尘宴，不能缺席！”圣人点了下她眉间的红痣，道：“你们兄妹好好聊聊，母上还有政务忙，记住，一个都不许迟到。”
她走到门口，又道：“太子随朕来。”
齐慜跟了上去。
他们一走，方寸立马以清河公主更衣为由，请阿若出去。
阿若左右无事，干脆搬了把椅子，坐在廊下晒太阳。
夕阳西斜，落日熔金。
风过屋檐，风铃簌簌。
窗内主仆二人探头探脑，见他丝毫没有走的意思，急的抓耳挠腮。
这人属狗皮膏药的吧，一旦被黏上，休想甩开。
索性推开窗说亮话。
清河在窗内，道：“朱雀大街那一剑，是我对不住你；可你在湖心亭也羞辱了我，我们互不相欠。你做你的西夷王子，我做我的清河公主，井水不犯河水。”
停了一下，见窗外没有反应，又道：“如果不解气，你再刺回来好了！”
阿若抬起眼皮，清河已站在面前，丢给他一把精美的匕首，指腹抚过雕满繁复花纹的刀鞘，落在嵌着红绿宝石的刀柄上。
拔刀出鞘，寒气森森，是把不可多得的宝贝。
清河张开双臂，闭上眼睛，大有慷慨赴死的意思。
阿若送刀入鞘，微微笑着，道：“死是世上最容易的事。你欠我的，我会永远记着。匕首不错，多谢公主殿下厚礼，在下笑纳了。”
“你……！”清河公主彻底无语。
阿若缓缓起身，观她绿裙娇俏，长至膝盖的头发还没干透，散在身后，甚为失礼，便阴阳怪气的问道：“我们可以出发合宜殿了吗？表妹！”
清河重重关上了门。
什么表哥，什么王子，不过一个小肚鸡肠的小人！竟敢惹本宫生气，有你好看！
她打开百宝箱，找出前几日市井买的药粉。
方寸胆战心惊的问：“殿下，这真的没问题吗？”
“有什么事本宫一人担着。”
方寸道：“可他毕竟是您表哥。”
“什么表哥，不过蛮夷部族的一枚棋子，死了都没人在意。何况我们只捉弄不杀生。”清河谈到此处，不禁为自己的善良感动到热泪盈眶，古往今来，以德报怨的人有几个？她便是其中之一。
掌灯时分，门咯吱一响，梳好头发的清河向还在廊下等候的阿若挥了挥手。
笑容格外热情，异常谄媚。
阿若身上打了个寒颤，假装若无其事的接过太监手里的宫灯，走在前面探路。
清河有个毛病，一旦准备做亏心事，便会格外殷勤。
她训斥宫人道：“这可是本宫的远方表哥，你们怠慢了他便是看不起本宫，所以小心看好你们的项上人头，别哪天丢掉了都不知道。”
宫女太监连声应是，才稍稍减弱她心中的愧疚感。
合宜殿，歌舞正浓。
穿过宫女薄如蝉翼的水袖，径直坐到圣人身边空位。
圣人替她掖好松散的鬓发，才对堂下之人说：“阿若也入座吧。”
按照约定，方寸找借口溜走，找机会下药。
一曲终了，舞女退场，清河向阿若举杯，笑道：“我与阿若表哥一见如故，希望我们以后兄友妹恭，和谐相处。”
阿若起身，举起酒杯，唇角带笑，别有深意道：“但愿一切如公主殿下所言。”
清河笑道：“今日宴席，只论亲不论臣，阿若表哥错了要罚酒三杯。”
圣人制止她，阿若却道：“能博表妹一笑，阿若即便醉死也心甘情愿。”
这就有些暧昧了。
清河悻悻然坐下，太子齐慜笑道：“既来我大晟，便是我大晟的客人，客人来了，美食佳酿管够！”
二人对饮一杯。
方寸偷偷进来。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
看了几场舞，听了几首曲儿，老套的千年如一日，清河打了几个哈欠，阿若却精神抖擞，嘴皮子和脑子一刻不停，母上和皇兄之间，应付圆滑自如。
还以为等不到他出丑了，刚想打道回宫见那张松软可爱的床榻，便见阿若笑呵呵的站起来，直直走向殿外。
机不可失。
清河宣称肚子疼，提前离席，悄摸跟着。
谁知阿若突然停步，清河来不及停下，直接与他撞个满怀。
当啷一下，从他怀里掉出个东西。
清河捡起来一看，哦豁，原来是一只玉蝉，和她的那只一模一样，仔细看，二者阴阳相济，好像一对。
趁阿若没发现，赶紧塞进袖子。
阿若一身酒气，脚步轻浮，似乎把她当成了寻常宫女。
清河先发制人，道：“奉圣人旨意，请阿若殿下到梨雪殿休息。”
梨雪殿，距此最近，转个弯儿便到，三月中旬，满院梨雪赛雪，因此得名梨雪殿。
不过，此地景色虽美，却发生过几桩惨案，被先帝封禁，成了皇宫禁地。
传说里面住着几只恶鬼，专食人心。
子不语，怪力乱神。
清河自然不信，但月黑风高，梨雪殿荒草齐腰，便是没有那些脏东西，也难保不会出现毒蛇虫蚁。
而她给方寸的药粉，正是从民间搜罗得到的宝贝，人服下后，会吸引方圆数里的虫蚁。
看不到百鬼夜行，还能看不到蚁军行阵？
将阿若安顿到腐朽的床上，清河关上门，伸了伸懒腰。
她要回去美美睡上一觉。
草丛一阵响动，窸窸窣窣，清河提灯去照，立即神不附体。
数不清的蛇蜿蜒而来，结成整齐的队伍，形成半圆形包围圈，逼得清河步步后退。
这些蛇刚经历冬眠，肚子空空，闻见鲜活的人气躁动不已，吐着鲜红的信子。
阿若还在熟睡，周围没有宫人禁卫。
清河后退一步，它们跟上两步。
关上门，它们又从窗户缝门缝里钻进来。
直到退至床前，退无可退，清河只好使劲摇晃阿若。
再不醒，两个人都要交代这里了！
哪知他熟睡如猪，根本叫不醒。
不得已，她跳上床榻，但终究慢了一步，一条蛇凌空飞起，死死咬住她的小腿。
酸酸麻麻的，倒是不疼。
生死关头，顾不得许多，她胡乱去摸被阿若收起来的匕首，搜到腰带那里，阿若忽然扣住他的手，放到脸颊上。
“登徒子！”清河骂了一句不过瘾，还想再骂，蛇毒发作，口舌麻木，全身失力，咚的栽倒阿若胸前。
“本宫死了，你也别想活！”她看着那条已经爬上床榻的蛇，通体翠绿，像块水色极好的翡翠雕刻而成的，它挺起上半身，嗖的一下扑向阿若脖子。
生死恐惧顿消，只剩下一颗看戏的心。
哪料蛇半途香消玉殒，被人一刀两半，直挺挺落在地上。
溅了清河一脸血。
阿若睡眼惺忪的望着怀里的清河，笑道：“敢问公主殿下遇见一个略看的过眼的男子便这般主动投怀送抱吗？”
如果眼神能杀人，他早被清河碎尸万段了。
可惜清河中毒渐深，视线渐渐模糊，削骨般的疼痛如约而至。
短短一天，两次置于生死之地，她怀疑以前坏事做太多，上天派这位阿若王子殿下下凡折磨她。
阿若处理掉那条蛇，取出一节短笛，轻轻一吹，那些蛇便像接收到军令的士兵，立刻消失。
“是你……”清河明白过来。
阿若一脸无辜，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公主殿下欲成前人未成之事，任重而道远啊。”
他从荷包取出一个白瓷瓶，倒出一粒红色丹药，喂她服下。
丹药入口芬芳，清新凝神，顿觉舒爽不少。
阿若扶她半坐，而后蹲着身子，掀起她的裙子，拿着匕首朝伤口处比划了一下。
这把匕首，削铁如泥，一刀下去，估计半条腿都没了。
“等一下！”清河道：“你小心点！”
“知道！”
“还有……”清河吞吞吐吐。
阿若无奈道：“我的殿下，再不割开伤口放毒，别说这条腿，你这条命都要没了。”
清河别过头去：“若要留疤，我宁愿去死！”
阿若不耐烦的撕掉外袍，往她嘴里一塞，边放血边道：“就算死，也别死我跟前，我们西夷赔不起你这条命。”
敷药，包扎，一气呵成。
阿若站起来，道：“下来走两步。”
清河听他的话，虽不能自如行走，好歹保住了这条腿。
东方晨曦冉冉，已是新的一天。
两人刚出梨雪殿，被惊慌失措的太监差点撞倒。
“放肆！”
太监瑟瑟发抖道：“东宫出大事了！”
“东宫？”清河忙问：“皇兄怎么了？”
太监只说：“奴才只知圣人发了好大的火，禁足太子，处死宫女方寸。”
“是何罪名？”
“秽乱宫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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