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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困古刹[忆]
檐前珠玉落,本是清净身。
沾惹红尘履,何处不染尘。
静安二十年,谢明远摇着折扇,漫步在山间小径上,心中正盘算着回城后要去醉仙楼点哪几道招牌菜。他身着月白色锦缎长衫,腰间系着羊脂玉佩,乌黑的长发用一根银丝带松松束着,举手投足间尽是富家公子的风流气度。
"少爷,天色不对,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身后的小厮阿福抬头望了望渐暗的天空,语气里带着几分焦急。
谢明远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急什么?这春色正好,本公子还没赏够呢。"他折扇一收,指向远处一片开得正艳的杜鹃,"去,给我折几枝来,带回去插瓶。"
阿福刚要应声,一滴冰凉的水珠突然砸在谢明远高挺的鼻梁上。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转眼间,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该死!"谢明远慌忙用袖子遮住头,那精心梳理的发髻瞬间被雨水打湿,狼狈地贴在脸颊上。阿福手忙脚乱地从包袱里取出油纸伞,可还没撑开,一阵狂风便将伞面吹得翻了过去。
主仆二人狼狈不堪地在山路上奔逃,谢明远昂贵的锦缎靴子早已沾满泥浆。转过一个山坳,阿福突然指着前方叫道:"少爷,有座寺庙!"
雨幕中,一座青砖灰瓦的古寺静静矗立。山门上"净慈寺"三个斑驳的大字隐约可见。谢明远如今顾不得许多,三步并作两步冲上石阶,用力拍打紧闭的寺门。
"开门!快开门!"他气急败坏地喊道,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昂贵的衣衫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让他浑身不自在。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一张稚嫩的脸。那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和尚,清秀的脸上嵌着一双清澈见底的大眼睛,光溜溜的脑袋上还挂着几滴雨水,活像个落汤的小蘑菇。
"阿弥陀佛,施主有何..."小和尚话未说完,谢明远已经挤了进去,险些将他撞倒。
"你这小和尚磨蹭什么?没看见外面下大雨吗?"谢明远抖着湿透的衣袖,语气里满是嫌弃,"快去给你们方丈通报,就说谢家少爷前来避雨。"
小和尚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却也不恼,反而好奇地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他从未见过如此俊美的男子,即使被雨水淋得狼狈,依然掩不住通身的贵气。那蹙起的剑眉下是一双桃花眼,此刻正因为不满而微微眯起,高挺的鼻梁下是两片薄唇,正不耐烦地抿着。
"施主请随小僧来。"小和尚回过神来,做了个请的手势,声音清亮,"师父们都在打坐,小僧先带施主去客房休息。"
公子哼了一声,跟着小和尚穿过回廊。寺庙虽然简朴,却收拾得干干净净。雨打在庭院中的芭蕉叶上,发出悦耳的沙沙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莫名让人心神宁静。
"施主请坐,小僧去沏茶。"小和尚将谢明远引入一间简朴的客房,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谢明远叫住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和尚转过身,双手合十乖巧道:"回施主,小僧法号慧空。"
"慧空?"谢公子挑了挑眉,"倒是挺适合你这呆头呆脑的样子。"
慧空也不生气,反而好奇地歪着头:"施主为何说小僧呆头呆脑?"
谢公子被问得一怔,随即不耐烦地挥挥手:"快去沏茶,哪来这么多问题。"
慧空点点头,转身离去,宽大的僧袍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摆动,像一朵飘动的云。公子望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的烦躁竟平息了几分。
不多时,慧空端着茶盘回来,小心翼翼地放在谢明远面前。茶是普通的山茶,盛在粗瓷碗里,与谢明远平日用的青花瓷盏天差地别。
"施主请用茶。"慧空双手奉上,眼中满是期待,像是期待得到表扬的孩子。
谢明远勉强接过,抿了一口便皱起眉头:"这茶太涩,水也太烫,你们寺庙就这般待客?"
慧空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对、对不起施主,小僧这就去换..."他手忙脚乱地去接茶碗,却不小心碰翻了茶盘,茶水洒了谢明远一身。
"蠢材!"谢明远猛地站起,昂贵的衣衫上顿时晕开一片茶渍,"你知道这身衣服值多少钱吗?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慧空吓得脸色发白,连连道歉:"小僧知错了,小僧这就去找干净的布来..."他转身就要跑,却被谢明远一把抓住手腕。
"站住!"谢明远怒道,却在接触到慧空手腕的瞬间却有些愣神。那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皮肤却出奇地柔软温暖。
慧空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望着他,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刚才惊吓出来的泪珠:"施主...?"
谢明远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松开手,轻咳一声掩饰尴尬:"算了,谅你也不是故意的。去给我找件干净衣服来。"
慧空如蒙大赦,连连点头:"谢施主宽宏大量!小僧这就去!"他转身跑开,不一会儿抱着一件灰色僧袍回来,"寺里只有这个,施主先将就一下?"
谢明远嫌弃地看着那粗布僧袍:"你让我穿这个?"
慧空诚恳地点头:"虽然简陋,但很干净,小僧今早刚晒过的。"
谢明远本想拒绝,但湿衣服贴在身上实在难受,只得勉强接过:"转过身去。"
慧空乖乖转身,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换衣声。片刻后,谢明远没好气地说:"好了。"
慧空转回身,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谢明远身材修长,那僧袍穿在他身上短了一截,露出白皙的脚踝和手腕,配上他那张俊美却阴沉的脸,活像个赌气的小沙弥。
"笑什么笑!"谢明远恼羞成怒。
慧空连忙捂住嘴,但眼中的笑意却藏不住:"对不起施主,只是...您穿僧袍的样子很有趣。"
"施主不好听,"谢明远挑眉,"要叫谢公子,或者谢少爷。"
慧空眨了眨眼:"可是...师父说众生平等,称呼不过是个代号..."
"少拿你师父那套来糊弄我!"谢明远打断他,却在看到慧空无辜的表情时又泄了气,"算了,随你怎么叫吧。"
窗外的雨依然下个不停,打在屋檐上发出规律的滴答声。谢明远望着窗外发呆,忽然问道:"你多大了?什么时候出的家?"
慧空正在收拾打翻的茶具,闻言抬起头:"小僧今年十六,自小就在寺里长大,是师父南城下捡来的孤儿。其实还不算出家,师父说等我彻底断了尘缘才可以出家的。"
谢明远微微一怔,他本以为慧空只是某个农户家养不起了才送来修行的小和尚,没想到竟是被直接遗弃的。看着慧空平静讲述的模样,他心中莫名升起一丝怜惜。
"你...从来没下过山?"谢明远问道,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谢明远的父亲是朝廷的将作监,对谢明远这个独子除了不允许入朝为官,可谓是千依百顺,养出了个颇为骄纵的性子,格外喜欢游山玩水,谢明远实在想象不出在这一方寺庙如何消磨时光。
慧空摇摇头,眼中却闪烁着向往的光芒:"师父说山下红尘万丈,容易迷失本心。不过..."他偷偷看了谢明远一眼,"小僧有时会想,山下是什么样子呢?像施主这样的人物,平日都做些什么呢?"
谢明远正要回答,突然一阵风夹着雨丝从窗缝吹入,他不禁打了个喷嚏。慧空立刻起身关窗,又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条薄毯:"施主披上这个吧,虽然简陋,但能御寒。"
谢明远接过毯子,想来也是慧空细心晒过的。他默默披上,忽然觉得这小和尚虽然笨手笨脚,却出奇地贴心。
"慧空!慧空!"外面传来呼唤声。
"是师兄在叫小僧。"慧空站起身,"施主稍坐,小僧去去就回。"
谢明远点点头,看着慧空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竟有些不舍。他低头看了看身上可笑的僧袍,又想起慧空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笑意。
雨声渐歇,一缕阳光透过云层,照在庭院中积水的石板上发着白光。谢明远忽然觉得,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或许并非全然是件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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