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去，才能活下去

　　七岁那年的秋天，外婆坟头的野草刚冒绿芽，舅舅就把我的蓝布书包塞给我：“你爹妈该想你了。”我攥着书包带站在自家院坝外，看母亲给哥哥剥橘子，橘瓣的甜香飘过来，却没一个人回头看我。

　　村里的小学在山坳里，土坯墙被雨水泡得发涨，黑板上的粉笔字总被漏下的雨珠晕开。我坐在最后一排，板凳是截歪脖子树桩，稍动一下就吱呀乱晃。午饭时，同学们掏出搪瓷碗，里面卧着鸡蛋或腊肉，我打开布包，只有外婆生前腌的萝卜干，嚼得腮帮子发酸。有次母亲来送菜，恰好撞见哥哥被老师表扬，她摸出块水果糖塞给哥哥，路过我座位时，只扫了眼我空着的碗：“少吃点，别胖得像头猪。”

　　初中去镇上读书，每周要走两小时山路。布包里装着够吃五天的霉干菜，天热时会捂出怪味，我总等宿舍没人了才拿出来。同寝室的晓梅有支带香味的圆珠笔，转笔时会发出细碎的响，我盯着自己那支笔杆开裂的铅笔，突然把脸埋进枕头——外婆以前总说，等我上初中就给我买支新钢笔，可她没等到。开运动会那天，所有家长都举着汽水和毛巾在终点等，我冲过线时，只有跑道边的野菊被风刮得摇摇晃晃。

　　县城高中的校门气派得很，瓷砖墙在太阳下亮得晃眼。我第一次见到烫着卷发的女生，第一次知道有种运动鞋要卖几百块，第一次发现原来皮肤可以白得像豆腐。同桌新买了条带蕾丝的裙子，我低头看自己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磨出的毛边蹭着课桌。生活费每月只有五十块，我算着日子买馒头，食堂师傅见我总啃干馒头，偶尔会多舀一勺免费的菜汤。有次同学约着去看电影，我捏着口袋里仅有的五块钱，说“要复习”，却在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长，像条甩不掉的尾巴。

　　最难过的是冬天，我的旧棉袄絮子板结在一块儿，风一吹就往里灌。看着同学们穿着羽绒服说笑，我把脖子缩得更紧，假装没听见她们讨论“新款面包服”。有次下晚自习，路过校门口的精品店，玻璃柜里摆着个兔子玩偶，红眼睛圆滚滚的，像外婆以前缝给我的那个。我站了很久，直到店员过来擦玻璃，才慌忙转身，冷风吹进眼里，涩得发疼。

　　那时总觉得，自己像株长在墙根的草，阳光都绕着别人走，只把阴影留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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