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他以身殉道

　　那一声沙哑的“谁？”，如同投入死寂深潭的石子，在风雨呜咽的崖底漾开细微却清晰的涟漪，久久不散。

　　楚晏维持着那个僵硬的站立姿势，湿透的黑发黏在额角，更衬得脸色惨白如纸。但他周身那股求死的暮气，却已被一种锐利到极致的警惕取代。他微微偏着头，空洞的眼眶精准地“锁”定着沈青檐意识所在的方向，每一个毛孔都在感知，每一寸神经都在紧绷，试图从流动的空气、冰冷的雨滴中捕捉到任何一丝不寻常的痕迹。

　　沈青檐屏住了“呼吸”。

　　天道规则的无形锁链因他之前的干预而微微发烫，传递来冰冷的警告和束缚感，让他不敢再有任何多余的举动。他甚至下意识地收敛了自己弥散在周围的感知波动，将自己尽可能彻底地“隐藏”起来，仿佛这样就能抹去刚才那冲动之下留下的痕迹。

　　一人，一天道，在冰冷的雨幕中，陷入了一种诡异而僵持的寂静。

　　只有雨水敲打岩石和泥土的滴答声，以及楚晏压抑着的、略带急促的呼吸声。

　　许久。

　　楚晏紧绷的肩线微微松动了一丝。他似乎终于确认，那冥冥中的存在不愿，或者不能回应他。

　　但他没有失望，更没有变回之前的死寂。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用那双看不见的手，轻轻抚上自己方才被触碰过的侧脸。那里的皮肤光滑完好，甚至带着一丝未曾有过的温润活力，与周围被雨水浸泡的冰冷肌肤截然不同。腐烂的剧痛消失了，只剩下新生血肉带来的细微麻痒。

　　真实的。

　　不是濒死的幻觉。

　　他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寒冷或恐惧，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汹涌澎湃的情绪正在那残破的躯壳里疯狂滋生。

　　他再次抬头，“望”向虚空，这一次，那空洞的眼眶里似乎燃起了两点幽暗的火焰，执着地穿透雨幕，穿透虚无。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沈青檐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对着那片空无，极其缓慢地、笨拙地，拱起双手，郑重地、艰难地，行了一个极其简单的礼。一个修士之间最基本的见面礼，由他做来，却因虚弱和目盲而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却又因那份异常的郑重，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偏执。

　　没有声音。

　　但他所有的疑问、警惕，以及那微不可察的一丝……感激？尽数融在了这个无声的动作里。

　　礼毕，他不再停留，也不再试图探寻。

　　他转过身，开始用那双盲眼，摸索着辨认方向。脚步虚浮踉跄，好几次险些被湿滑的乱石和枯枝绊倒，但他总是很快用手撑住地面，或是扶住旁边的崖壁，顽强地重新站稳。

　　他没有再捡起那块企图结束生命的尖石，甚至没有再看那个方向一眼。

　　仿佛从那只无形的手托住他脸颊的那一刻起，旧日的楚晏已经死在了泥泞里。而现在这个从污浊中挣扎站起的，是一个被某种难以言说的执念重新注入灵魂的存在。

　　沈青檐沉默地“看”着他。

　　作为被绑定的天道，他无法离开楚晏周围。他的感知只能跟随着这个少年，看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冰冷的雨水中艰难移动。

　　楚晏的目的很明确——离开这片绝望的崖底。

　　他看不见，灵根尽毁也无法动用神识感知，他只能依靠最原始的触觉和听觉。手指摩挲着岩石的纹路，侧耳倾听着风声和水流的走向，判断着哪里可能更容易攀爬。

　　悬崖陡峭，对于他现在的状态而言，每一步都如同刀尖起舞。尖锐的岩石划破了他早已破烂的衣衫，在新生和未愈的皮肤上添上更多血痕。冰冷的雨水带走他本就稀薄的热量，他的嘴唇冻得发紫，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但他没有停下。

　　一次滑倒，他整个人从一段湿滑的斜坡上滚落，重重撞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沈青檐几乎能感觉到那撞击带来的剧痛。

　　楚晏躺在那里，急促地喘息了好一会儿，血水从额角的新伤口渗出，混着雨水淌下。

　　沈青檐的意识微微波动，那规则锁链再次隐隐发烫，警告着他不要干预。

　　就在沈青檐以为他可能再也爬不起来的时候，楚晏用手肘支撑着，又一次，慢慢地、固执地撑起了身体。他摸索到那块撞伤他的岩石，将其作为支点，继续向上。

　　一种无声的震撼，敲击着沈青檐。

　　这不是他认知中任何一种力量体系带来的强大，这是一种纯粹的、源于意志的坚韧。是一种在彻底破碎后，被一丝微小到极致的“异常”所点燃的、不肯熄灭的火星。

　　终于，在天光彻底被暮色吞噬之前，楚晏耗尽最后一丝气力，爬上了一处相对平缓的坡地。他瘫倒在积满落叶的湿冷地面上，胸膛剧烈起伏，像破风箱一样喘息着，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雨不知何时小了，只剩下零星的雨滴从树叶上滑落，发出嗒、嗒的轻响。

　　夜枭的啼叫从森林深处传来，更添几分凄冷和危险。黑暗中，似乎有绿油油的光点闪烁，是饥饿的野兽嗅到了血腥和虚弱的气息。

　　楚晏显然也感知到了危险。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失败了。身体已经超出了极限。

　　沈青檐“看”着那几头逐渐逼近的影狼，它们龇着牙，涎水从嘴角滴落，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性呜咽。

　　规则的锁链冰冷地缠绕着沈青檐的意识。

　　不能干预。

　　天道无情。

　　可是……

　　就在一头影狼按捺不住，后腿蹬地，猛地扑向地上毫无反抗能力的少年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空间涟漪，以楚晏为中心，极短暂地荡漾了一下。

　　那不是沈青檐出手干预。而是……楚晏体内，那被沈青檐无意间用生机之力稍稍抚慰过的、本该彻底死寂的破碎丹田，在最极致的生死危机刺激下，竟然自主地、微弱地、抽取了周围空气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稀薄灵气，形成了一道本能的防御！

　　扑来的影狼仿佛撞上了一层无形而极具韧性的屏障，呜咽一声被弹开，落在地上，困惑地甩着脑袋。

　　其他几头狼也迟疑地停下了脚步，警惕地围着少年打转，不敢再轻易上前。

　　地上的楚晏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他艰难地抬起手，按在自己破碎的小腹丹田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某种清晰的、混杂着难以置信和剧烈震动的神色。

　　沈青檐同样感到震惊。

　　这不合常理！灵根被夺，丹田破碎，理应彻底沦为凡胎，绝无可能再引动天地灵气！

　　是因为……他之前渡过去的那一丝天道生机？

　　那不仅仅是治愈了外伤，难道还暂时……稳定了他那本该不断溃散的丹田根基？甚至，激发了他身体某种未知的潜能？

　　楚晏的手紧紧按着丹田，仿佛要抓住体内那一闪而逝的、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奇异感觉。他脸上的震动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专注的探究。

　　他不再理会周围徘徊的低嗥，只是闭着空洞的眼眶，将所有残存的意识，都沉入了体内那片本应绝望的死寂之地，固执地、一遍遍地搜寻着……

　　沈青檐沉默地笼罩着他。

　　风雨渐歇，夜色如墨。少年在危机四伏的黑暗森林里，浑身湿透，伤痕累累，目不能视，前途未卜。

　　可他按着丹田的手指微微蜷缩，仿佛握住了一颗从死灰中复燃的、微弱的火星。

　　而那无声惊雷，已在他体内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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