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

　　一切的一切都让周沐晨在高考完的那个夏天，蒙上的一层灰色的影子。本该属于自由与开心的假期，变成了谁也不愿提起的伤疤。
　　如今造成一切伤害的人，坦荡的站在他面前，还大言不惭的要求和他聊聊。
　　多么的可笑......
　　“我当时有自己的苦衷。”刘力喉头犯酸，艰涩的解释。
　　可这到周沐晨耳朵里无异于推脱自己的责任，他冷笑着看着刘力：“苦衷？这玩意儿谁没有？有苦衷就可以连招呼都不打直接消失？你当我是什么？”
　　周沐晨抬手将自己的手腕扯出来，指着刘力说道：“别让我再看到你。”
　　刘力的心像刀扎一样，现在发生的，是他曾设想过最可能出现的情况。
　　他自己活该......这都是他应得的。
　　刘力咬牙追上眨眼间已经走到小路离开的周沐晨，不管不顾的拉住他。周沐晨的衣服因为他这突然间的拉拽，领口勒了下脖子，整个人都顿了一下，腋窝下也发出清脆的‘刺啦’一声。
　　“操？！”周沐晨简直不敢相信现在的情况，他怒火中烧，刚才已经是他给刘力最后的脸面。
　　几乎是抬手握拳冲刘力脸上掀了上去。刘力被周沐晨打的脸歪向一边，闷哼一声。
　　周沐晨没收力气，又几拳过去，可刘力从始至终都紧攥着他已经变形破烂的衣角，打了就统统受着。
　　小路上没什么人，这场单方面的斗殴没持续几下就停了。
　　周沐晨眼睛红着，看着自始至终隐忍不发的刘力。即使所有都变了，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明亮，让他想到刚开始也是因为这双清亮的眼睛，一步一步心疼他，走向他，爱上他。
　　粗喘声几乎冲破耳膜，周沐晨几乎哽咽的问他：“你到底要怎样？”
　　刘力的眼眶无声的攒满眼泪，顺着眼角鼻尖滑落到周沐晨衣服上。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给我一次解释的机会？等你听完，再告诉我答案可以吗？”
　　……
　　蛋糕店的换衣间要比想象中大，周沐晨拿着刚刚刘力给他的短袖，将已经破掉的衣服换下来。
　　四下打量了一下，感觉刘力这个老板当的属实不错，几平米的小屋子里设施齐全，吃的喝的玩的应有尽有。
　　周沐晨坐在一个小桌子旁，伸腿的时候还踢到了一个哑铃。
　　房门很轻的一声打开了，刘力右手拿了个托盘，仿佛开蛋糕品鉴会一样拿了一整盘子的各色糕点，左手拿了杯鲜榨橙汁，稳稳地放到周沐晨面前的桌上。
　　门外几个人头鬼鬼祟祟的往里边看，刘力干脆将几人的衣服拿出来，让他们提前下班。没一会屋里就清静下来，仅剩他们两个人一坐一站。
　　“你晚上还没吃饭吧，先挑几个垫一垫。”刘力将橙汁推到周沐晨手边，自顾自继续说：“今天新买的橙子，亲手榨的，你尝尝，很好喝的。”
　　说实话刘力现在的样子很惨，刚才没收力的几拳让他脸上挂了彩，好几处都红彤彤的，颧骨那里已经肿起来了。
　　周沐晨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再看刚才自己失控的‘杰作’，一时有点尴尬。
　　他食指轻轻碰了碰凉凉的杯壁，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开店？”
　　刘力盯着张挂彩的脸笑得开心：“如果说为了你你相信吗？”
　　周沐晨没有那么看得起自己，四年期间他们的生活天翻地覆，环境，朋友几乎都变了一个样。
　　“为了我什么？”周沐晨问。
　　“为了光明正大，拿崭新的我，配得起你的我，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拦的我，站在你面前。”
　　他眼里没有一点玩笑的意思，周沐晨看着与四年前别无二致的眼神，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四年前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刘力时，他也是如今天这般套了个围裙，端着一碗八宝粥，认真看着他的眼睛：“加糖不加？”
　　彼时周沐晨刚刚打算和家里坦白，出柜，休学一条龙解决。从那天起，短短几个月发生了太多事情，阴差阳错间他和刘力的交集越来越多。
　　缘分这件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周沐晨有时候回想，如果他那半年没有休学，刘力没来他们小区门口打工，他和刘力绝对不会走到一起。
　　高二那年已经是刘力打工的第二年，家里弟弟妹妹上学吃饭都需要钱。他爹刘安平又是个混吃等死的。自从高一上学期奶奶去世后，没有主动找事已经是不错的了，更指望不上他帮什么忙。
　　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很多，种地常离不开人，在老家打零工又挣不了什么大钱。
　　刘力合计了一下，干脆把地包给别人，自己和邻居霍哥一样，外出打工。
　　弟弟刘金比他小两岁，已经考上县里上高一，妹妹刘眉下一年初三，都在一个学校。暑假期间两个小的完全可以照顾自己。
　　刘力托霍哥帮忙，找了个早点铺打工的活，就这么留下了点生活费，告别弟弟妹妹北上打工去了。
　　从奶奶那辈儿刘家就和邻居霍家关系不错，霍叔耿婶更是看着刘力长大的，这么些年邻居下来，也知道刘力家那些窝囊事。
　　奶奶去世后，霍叔耿婶对三个孩子也是诸多照顾，所以三个孩子都对她很亲。
　　霍叔耿婶一共生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男孩叫霍建群，比刘力大四岁，还没娶媳妇，整年在外开大货车打工。刘力这次的工作就是他介绍的，对刘力来说是个靠谱的哥哥。女孩叫霍春燕，比哥哥小一岁，也已经嫁了人，在隔壁村，有事才回来。
　　耿婶霍叔将孩子们安置妥当，无事一身轻，老两口在家里打个零工，种种地，过的闲适滋润。
　　刘力没带多少东西，背着之前上学用的小背包，倒了最少三趟长途大巴，花了一天时间才到终点站。
　　此时已经暮色四合，车窗外风景变了又变，低矮房屋变成了高楼，街道宽阔又整洁。大巴车缓缓停靠在车站里，司机吆喝着：“终点站到了啊，都下车了啊。”
　　刘力背好自己的东西，扶着车座起来。顺着人流到达长途客运站大厅，一时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他看前面有个报亭，上前问了一下路，发现霍哥给的地址离这里不远也不近，走路半个小时就到了。
　　“滴滴——”下午六点多正是汽车高峰，刚才还有序的路上现在挤的什么车都有，偶有等着急的还忍不住骂了起来。
　　刘力听着陌生的方言，好奇心使他左看右看，大大小小的商铺挤在窄巷子里，琳琅满目的商品，吃的喝的，应有尽有。
　　他要去的地方是一个老小区门口的商铺，刘力边走边问路，因为对这里不太熟悉，兜兜转转的居然走了五十分钟才到。
　　刘力看着面前破破烂烂的招牌上，馍铺两个大字被风雨冲的已经看不出来了。因为到饭点了，所以人还挺多。
　　门口的蒸篦摞起来一人多高，上面还冒着热气，空气里飘的都是馒头的香味。
　　屋里堆的都是成摞的面粉，角落里还有一个特别大的案板，上面还有整整齐齐摆好的没有蒸的馒头。
　　一个大概四五十岁的阿姨正在给人装馒头。她一头干净利索的短发，穿着短袖长裤，腰间挂了一个绿色的围裙。
　　刘力在旁边等着，等所有人都买好了才上前。刚想开口，结果阿姨还没等刘力说话就爽快的打开了一个塑料袋，看着刘力，笑着问道：“看您在这里等一会了，您要什么馒头？要多少钱的？”
　　刘力慌张摆摆手：“我，我是霍建群哥哥介绍来的，他说让我来幸福里馍铺找王阿姨。”
　　王阿姨听完愣了一下，笑着将袋子塞回去，上前拉着刘力进到屋子里：“我刚才还跟你叔叔说呢，小霍弟弟怎么还没到，这刚念叨人就来了。”
　　刘力被领着进屋，坐在小板凳上。王芹边给他倒水边问他：“吃饭了吗？从哪个车站下来的？怎么找过来的？”
　　刘力端起水杯一饮而尽，刚刚的燥热下去好多。他抬手擦了一下嘴上的水渍，说道：“刚从东站下的车，边问人边走的，所以耽搁了一会。”
　　王芹是个爽利的性子，她看刘力风尘仆仆的样子就知道他一路上没怎么好好吃饭。也不多说，先从柜子里拿出专门为他留的饭菜，不一会就摆了一小桌子。
　　“先吃点东西。”王芹坐在刘力对面，看刘力长得精神又标志，浓眉大眼的，短寸显得格外精神，身上穿的衣服也干干净净的。因为是霍建群介绍来的，所以格外关照。
　　刘力确实饿了，桌上都是些家常小菜，好几样摆在一起，看着就很好吃。他将背包规规矩矩放到旁边凳子上，冲她道谢后吃了起来。
　　他正处在长身体的年纪，吃什么都是大口大口的。王芹看他吃自己做的饭那么香甜，对他印象更好了。
　　“本来你叔今天打算去车站接你，顺带领你去外头吃的。结果有个老主顾定了好些馒头，只能在家里赶工。”
　　刘力忙摆手，将嘴里食物都咽下去，“别别别，阿姨这就够了，这就够丰盛了，咱们别在花钱了。”
　　王芹笑了笑，摸了摸刘力的头，又问了问他的大概情况。
　　正好又有人来买馒头，她嘱咐刘力慢慢吃，不够了跟她说。交代完就去忙了。
　　刘力吃完饭，将桌子上都收拾好摆好，看王芹在搬笼屉，有眼力价的过去帮忙抬走。
　　等这锅馒头都卖的差不多了，天也黑透了，王芹指挥着刘力将洗好的蒸笼放回屋里。从他到这，后面屋子里就一直有机器在响。两人快收拾好的时候，机器才停下来。
　　从里屋里出来一个穿白色汗衫的男人，个子不高，整个人干瘦干瘦的，很敦实。因为在屋里时间久了，头发丝上粘的都是面粉。
　　王芹看他出来，随手从桌子上拿一个毛巾，迎上前来，指尖绕了绕冲那男人示意。
　　那男人乖顺的任王芹帮他清理身上的面粉。他抬头注意到往这边看的刘力，冲他友善的笑了笑。
　　等收拾干净，王芹让那男人坐着歇会，又将刘力拉到他跟前，两只手比划了一通 ，指了指刘力又指了指后面。
　　刘力这时再迟钝也已经反应过来了，原来他听不到。
　　他不会手语，知道现在王阿姨是在向他介绍自己，只任他们两个看，回报两人最亲和的微笑。
　　“这是你李叔，你也见了，这耳朵生出来就听不见。”王芹冲刘力介绍。
　　刘力点点头，却见李叔站起过来拥抱了他一下，又拍了拍他的背似是安抚。面对陌生人的怀抱，刘力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呆呆站着。
　　等李叔松开时心里莫名一酸，差点哭出来。
　　刘力赶紧眨了几下眼睛，遏制住将要冒头的眼泪，紧咬下唇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刚才吃饭期间王芹已经大概了解了刘力的情况。而霍建群开大车刚出去，一个星期才回。
　　王芹先让刘力把行李放到已经收拾出来的屋子里，先歇着。明天休息一天，后天再带着他去工作的地方。
　　王芹跟李岩打了声招呼，领着刘力顺着后厨窄窄的走廊。
　　推开一扇小的木门，门店后面居然还有一个独立的小院。后院紧邻着库房窗户那里有两间自己搭建的小屋子，面积虽不大，但之前应该有人住过，生活痕迹明显。
　　这边的商铺户户都有一个小点的院子，馍铺的整个院子都被石棉瓦搭上了。一条小走廊正好将院子分成两部分，左边是一个小的卫生间，洗手池，淋浴都有。右边则是一间小卧室。
　　屋子虽小，但是刚好放了一个大点的单人床，床旁边还有一个小桌子。角落里立着一个简易衣柜。屋里肯定是之前就打扫好了的，很干净，被子铺盖一应俱全。现在是夏天，上面还贴心的垫了一个凉席。
　　“你先把背包放这，一会我们也回家了，你可以躺着休息休息。”王芹招呼刘力坐下，又接着说道：“你哥哥走之前都给我嘱咐过了，屋子也是他收拾好的。
　　介绍你去干的活就在旁边，是一个早餐店，那家爷爷奶奶都挺不错的。最近奶奶的关节不舒服，所以才打算再招一个人帮帮忙。”
　　刘力安静听着，他来的时候看到旁边的早点铺子了，同馍铺一样的招牌，门店看起来很有年代感，也是一家老店了。
　　“做餐饮的虽然没有太多复杂的技术含量，但是细活挺多的，需要会说话，也需要早起。”王芹细细的给刘力交代：“早点铺子夏天早晨四点开门，一两点就需要起来整理东西。他们一般干到中午九点多十点就卖完了。收拾打扫一下卫生，基本十点多点就能下班。”
　　刘力点头，将所有都牢牢记住，王芹看他认真的样子，安慰他：“刘爷爷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你跟着他只要踏实干活，其他也没什么需要注意的。”
　　刘力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王芹继续说道：“工资每个月现在还不确定，到时候需要你和爷爷商量。”王芹笑了笑，安慰他：“你刚出来什么都不会，可能工资少点，如果你干得好，爷爷肯定会和你重新商量的。”
　　刘力忙摆手道：“没事没事，我到时候都听爷爷的。”
　　王芹指了指刚才俩人出来的小木门，开玩笑说：“这个门一关，整个院子以后就是你的地盘了。平时白天厕所我们会用一下，其他时候你叔和我基本不来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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