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固

　　祈白站在华悦酒店门前，手指无意识地整理着领带。七点零五分，他已经迟到了，却仍踌躇不前。透过旋转门的玻璃，他能看见大堂里水晶灯折射出的刺眼光芒，像极了父亲失望时看他的眼神。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我到了。"他轻声对着空气说，然后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包厢里已经坐了四个人。父亲祈志远，陈氏集团的陈董事长和他的夫人，以及——祈白的目光落在那个年轻女孩身上——陈雨薇，他未来的妻子。

　　"抱歉，路上堵车。"祈白微微欠身。

　　祈志远脸上挂着商业式的微笑："来，坐陈小姐旁边。"

　　陈雨薇看上去二十五六岁，妆容精致，穿着当季最新款的香奈儿套装。她冲祈白点点头，嘴角扬起一个完美的弧度，眼睛里却没有任何温度。

　　"祈少爷比照片上还要清秀呢。"陈夫人笑着说，目光像X光一样扫过祈白的全身。

　　"妈。"陈雨薇轻声制止，然后转向祈白，"听说你是A大毕业的？"

　　"嗯，金融系。"祈白拿起水杯，借喝水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雨薇刚从伦敦回来，学的也是金融。"陈董事长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你们年轻人有共同话题。"

　　祈志远接过话茬："祈白现在负责集团的几个投资项目，表现不错。"

　　"只是跟着前辈学习而已。"祈白放下杯子，水面上泛起细微的波纹。

　　服务员开始上菜，谈话暂时中断。祈白盯着面前的餐盘，银制餐具反射出他模糊的倒影。他突然想起今天在学校走廊里，梁牧野看他的眼神——那种陌生中带着一丝探究的目光。

　　五年了，梁牧野几乎没变，只是轮廓更加锋利，眼神更加锐利。当他靠在洗手台边，黑色T恤勾勒出宽肩窄腰的线条时，祈白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祈白？"父亲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陈小姐在问你话。"

　　"抱歉，我刚才走神了。"祈白转向陈雨薇，"能重复一遍吗？"

　　陈雨薇眼中闪过一丝不耐："我问你平时有什么爱好。"

　　"看书，偶尔弹钢琴。"祈白顿了顿，"还有...看电竞比赛。"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陈雨薇的意料："电竞？"

　　"嗯，英雄联盟之类的。"祈白轻声说，脑海中浮现出梁牧野在赛场上的样子——他专注地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嘴角挂着自信的微笑。

　　"真巧，我们公司最近也在考虑投资电竞产业。"陈董事长插话，"听说有个叫梁什么的选手很火？"

　　"梁牧野。"祈白不假思索地回答，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确实很优秀。"

　　"哦？你认识他？"陈雨薇挑眉。

　　"高中同学。"祈白轻描淡写地说，指甲却深深掐进了掌心。

　　"那改天可以约出来一起吃个饭。"祈志远眼中闪过精明的光，"现在电竞选手的商业价值很高。"

　　祈白感到一阵窒息。他无法想象梁牧野坐在这个包厢里，被当成商业资源讨价还价的场景。

　　"我们只是普通同学，很久不联系了。"他迅速转移话题，"陈小姐喜欢什么类型的音乐？"

　　晚餐在表面的和谐中结束。祈志远和陈董事长去书房谈"正事"，留下祈白和陈雨薇在客厅独处。

　　"直说吧，"陈雨薇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我知道你对我没兴趣。"

　　祈白愣住了。

　　"我爸想要你们家的地，你爸想要我们的钱。"陈雨薇冷笑，"至于我们两个，不过是这场交易的添头。"

　　"你...知道？"祈白小心翼翼地问。

　　"知道什么？知道你是个gay？"陈雨薇从手包里掏出一支烟，"祈阳告诉我的。"

　　祈白的血液瞬间凝固。祈阳，他的堂兄，祈氏集团的副总裁，也是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别担心，我不在乎。"陈雨薇吐出一口烟圈，"我在伦敦有个男朋友，只要婚后你别干涉我的生活，我也不会管你。"

　　祈白沉默了片刻："为什么同意这门婚事？"

　　"和你一样，没得选。"陈雨薇掐灭香烟，"下个月订婚，半年后结婚，这是两家商量好的。在这期间，我们需要在人前扮演恩爱未婚夫妻，明白吗？"

　　祈白点点头，胃里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回到祈家别墅已是深夜。祈白轻手轻脚地上楼，却看见祈阳倚在他房间门口，手里晃着一杯威士忌。

　　"约会愉快吗，堂弟？"祈阳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锐的虎牙。

　　祈白绕过他，径直走向房门："很晚了，我要休息。"

　　"别这么冷淡嘛。"祈阳挡住门把手，"我可是特意来恭喜你的。陈家大小姐，多好的姻缘啊。"

　　"让开。"祈白声音平静，手指却在颤抖。

　　"听说你今天见到梁牧野了？"祈阳突然凑近，酒气喷在祈白脸上，"还是忘不了他？"

　　祈白猛地抬头："你跟踪我？"

　　"只是关心亲爱的堂弟。"祈阳晃了晃手机，"我刚好有个朋友在校庆现场，拍了些有趣的照片。你看，你看着他的眼神...啧啧。"

　　照片上，祈白站在走廊里，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梁牧野身上，眼中的情感几乎要溢出来。

　　"删掉。"祈白声音冰冷。

　　"凭什么？"祈阳收起手机，"父亲要是知道他的乖儿子是个变态，会是什么表情呢？"

　　"你到底想要什么？"祈白咬牙问道。

　　"乖乖结婚，别搞砸和联姻。"祈阳拍拍他的肩，"否则，我不保证这些照片会不会出现在电竞论坛上。想想看，'牧神'的gay粉丝居然是他的高中同学，还是祈氏集团的少爷，多劲爆啊。"

　　祈阳大笑着离开，留下祈白一个人站在黑暗的走廊里。

　　关上房门，祈白瘫坐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门板。他掏出手机，鬼使神差地搜索"梁牧野"。

　　最新的一条电竞新闻标题刺痛了他的眼睛：《牧神状态持续低迷，NE战队遭遇三连败》。

　　新闻里附着几张比赛照片。梁牧野坐在电竞椅上，眉头紧锁，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评论区一片嘲讽："牧神陨落"、"该退役了"、"被高估的选手"。

　　祈白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想要打字反驳，最终却只是轻轻抚过梁牧野照片中疲惫的脸。

　　他想起五年前的那个下午，阳光透过教室的窗户，洒在梁牧野的课桌上。那时的梁牧野总是懒洋洋地趴在桌上睡觉，或者转着笔望向窗外，对老师的提问充耳不闻。但一旦站上篮球场，他就变成了另一个人——充满活力，光芒四射，每一个动作都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包括祈白的。

　　那是高一开学的第二周，新生代表祈白被叫到主席台上发言。他穿着熨烫整齐的校服，声音清亮地念着演讲稿。突然，一个篮球从操场方向飞来，精准地砸中了他的后背。

　　"抱歉啊，学霸！"一个充满戏谑的声音从操场传来。

　　祈白转身，看见一个高个子男生站在阳光下，汗水顺着他的脖颈滑进白色校服领口。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梁牧野——嚣张，明亮，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没事。"祈白捡起球，轻轻扔了回去。

　　梁牧野接住球，挑了挑眉："不生气？"

　　"意外而已。"祈白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继续他的演讲。

　　台下响起零星的笑声和窃窃私语，但祈白没有理会。演讲结束后，他回到座位，发现桌上多了一瓶冰镇可乐，瓶身上凝结的水珠在桌面上留下一圈水渍。

　　"赔礼。"梁牧野不知何时坐在了他后面的位置，用笔帽戳了戳他的背，"我叫梁牧野。"

　　"祈白。"他没有回头，只是轻声回答。

　　"我知道。"梁牧野的声音带着笑意，"光荣榜上你的照片比本人丑多了。"

　　祈白没有告诉梁牧野，其实他早就知道他的名字。开学第一天，他就注意到了那个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少年，也记住了老师点名时他懒洋洋的应答声。

　　那瓶可乐祈白最终没有喝，而是带回家放在了书桌上，直到气泡全部消失，变成了一瓶糖水。

　　手机突然震动，打断了祈白的回忆。是一条推送通知：NE战队今晚有比赛直播。

　　他犹豫了一下，点开链接。画面中，梁牧野戴着耳机，神情专注。比赛开始，祈白看不懂游戏，但他能看懂梁牧野的表情——那种全神贯注的认真，和高中时他在篮球场上一模一样。

　　然而，比赛进行到第十五分钟，梁牧野的角色被对方击杀。解说员的声音充满遗憾："牧神今天状态依然不佳，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在前期被单杀了。"

　　祈白看着屏幕里梁牧野摘下耳机，揉了揉太阳穴，眼中闪过一丝挫败。他的胸口突然一阵刺痛，那种感觉如此强烈，以至于他不得不按住心口，深深呼吸。

　　窗外，月光冷冷地照在花园里。祈白想起明天还要和陈雨薇"约会"，想起祈阳的威胁，想起父亲期待的眼神。他的生活就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而他只是被迫扮演主角的替身。

　　唯独在想起梁牧野时，他才能感受到一丝真实的温度——那个曾经在阳光下对他笑的少年，如今在屏幕的另一端，同样被困在自己的牢笼里。

　　祈白关掉比赛直播，打开电脑，注册了一个新的社交媒体账号。ID栏里，他输入"White7"，然后点击确认。

　　White，白。7，梁牧野的幸运数字，也是他在NE战队的编号。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靠近梁牧野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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