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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晚秋的夜本就寒凉,在冰冷湍急的河水中过了一遍,唐妧只觉得骨头都要被刺穿。
兴许只有实实在在体会过濒死之人才无比清晰地明晓自个究竟想不想死,而唐妧却如实历经了两回。
她用六年看清陆景轩那个狗东西,如今好不容易又活了一次,绝计不得再入上辈子那个火坑。
可她越想着,眼皮越沉……浑身发冷,嗓间也像堵了一团棉花,总不会这只是一场梦、而她醒来后又要回到侯府去……
若真是如此……昏沉中唐妧思索着。
她可是暗中给陆景轩下了绝嗣药,如若唐雪凝那个孩子生下来而被发觉同陆景轩不相像,会不会牵扯到她?
感受到怀中人身体冻的发抖,原本执着攥住他衣裳的那只手也开始脱力,陆砚辞步履紧了几分。
可此处地处京外,荒郊原野的少有人烟不说,窄路也波折弯绕并不好走。
一个昏迷,一个瞎子。
属实为难。
所幸他耳力不错,多日前领命来此勘探过,倒不至于踩空然后再次栽入河中。
约莫一刻钟后,男子才寻得那处隐蔽的洞穴。
洞内空旷不堪,陆砚辞摸索着走至那方巨岩边将人放下,而后转身准备离去。
他目不能视,自是不知救下了何人,可隐约晓得是位女子,心想若是她醒来见着自己定然难堪。
这世道对女子严苛,倒不若去寻个村妇或旁的女子将其带回京中,再行询问其家人送归。
再者他本就有要务在身,破例救人已经耽搁了好些时辰,不可再延误下去。
但就在他即将踏出洞口的时候,身后隐约传来一声女子的软音哭腔:“求您不要把我丢在这里,好吗?”
陆砚辞动作微顿,迈出的那只脚又下意识收回来。他站在原地没有回头,那双眼睛望于虚空中,可眼前还是黑漆漆一片。
他自降生便患有目疾,为独自生存下去便只得依赖旁的感官。虽看不见,可耳朵要比寻常人敏锐许多。
女子的声音轻柔得过分,可在这寂静的夜中却清晰万分。微哑祈求,混着些许颤意,重重敲在陆砚辞的心头。
自幼稳重且自持的人,怎么会因为一个陌生女子的恳求而动摇……
一刻钟后。
陆砚辞安静地生起火堆,可微微耸起的眉头却暴露了他此刻对自己行为的不解与困惑。
唐妧咬牙站起身来,走至男子跟前行礼:“今日多谢公子搭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当……”
言至此处,唐妧想到上辈子同这位大伯兄的对话,一时愣在原地。
就在男子也有些狐疑抬首的时候,唐妧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日后公子若有何要求,可尽管提。等回到京城——”
“不必。”
男子冷声回绝道:“萍水相逢而已。今夜太晚不便行路,明日一早在下会命人送姑娘去往最近的客栈。”
唐妧眼前恍惚一瞬,头痛不堪。她记起上辈子她于水中呛厥,骤然惊醒后便是在一处客栈的厢房。
那榻便还坐着一位女子,对方言是她替自己换下了湿衣。
可即便如此,衣衫完整的唐妧回到府上时却还是被亲爹扇了一巴掌后关进祠堂。
亲生父亲尚且不信任她,更遑论那些礼教严苛的世家大族。
此后唐妧的名声更是声名狼藉。
如果唐妧还是那个草包美人,兴许还有权贵人家感兴趣将她娶回去当个花瓶。
但她被刺客掳走了。
众人不敢想那些恶人对她做过什么。对此唐妧心底讽笑,他们当然敢想,甚至为此编出了数不清的话本子。
于那些世家大族而言,放着京中数不清的名门贵女不要,反而迎这样一个损了清白的女子入门,岂不是傻?
也因此,当陆家二公子言明继续履行婚约之时,不少人觉得他脑袋被门夹了。
可没过多久就风声骤变,唐家二小姐为爱痴情自尽、陆二公子不计前嫌迎娶,还有武义侯府的大义凛然顿时传遍京城。
少有些许为唐妧辩驳的声音,亦皆被压了下去,未曾掀起什么水花。
那时摆在唐妧跟前的无非两条路而已。绞了头发做姑子,还是嫁给陆二公子做夫人。
唐妧怔住一瞬,如今她去了客栈也好、回了府上也罢,最后都不过落下同个下场。
难不成她还要同上辈子般再次嫁入侯府么。
恰在此时,外头寂寥的夜中传出些许唰啦的脚音与呼喊。隐隐约约可闻见什么“小姐”的字眼。
唐妧的面色顷刻煞白。
觉察女子骤然不言,陆砚辞轻声问道:“寻你的?”
“不是!”唐妧心底愧疚几分,可还是睁着眼道起瞎话:“定然是那批刺客。”
听见“刺客”的字眼,男子添树枝的手微顿。
可是唐妧此刻满心沉浸于惶恐的编造中,压根未曾发觉。
不过她语气中的颤意倒真能以假乱真几分。
“公子有所不知,小女今日原是来永兴寺替娘亲祈福,不料遭此祸事。”
“那伙贼人见我身无分文便想欺辱小女……”唐妧说着红了眼眶,泣不成声:“我这才迫不得已跳下崖去,以保全清白……”
唐妧向来晓得自己有着得天独厚的外表条件,从小到大的察言观色也使她了然,男子多是吃这一套。
就是她那个狠心的“后爹”亦不能免俗,只因她生了一张同娘亲七分相像的芙蓉面。
唐妧曾极其内疚,从前娘亲最是见不得这后院之人为了求爹的些许宠爱而曲意逢迎的模样。其自对爹失望透顶后便闭门不出。
如今她这个女儿却全然成了其最为痛恨的模样,娘亲九泉之下定然失望极了。
这样思索,竟是多了几分真情,泪意涌落。
滚烫的泪滴落到男子手上,可陆砚辞却丝毫未动。
她心底生出一股挫败感,这陆世子可真真是同他清冷的外表一般不近人情。
心底幽怨几分,他为何就偏生看不见呢。
难不成自己真的要在这里被带回去么?
那明日一早茶楼的说书人又得了新话本敛财,而整个上京城则是又是多了一出茶余饭后的谈资。
“公子。”唐妧忍着心尖的惧意轻轻捏住他袖口:“求您……”
可不等她讲完,陆砚辞将手轻轻抽回去,语气晦暗不明:“外头的不是刺客。”
他此行便是为了追逐刺客,又怎会听不出那群人的动静?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更何况那帮刺客是些死士,断然不会这样吆喝。
她说谎了。
陆砚辞眉心微折几分,站起身来:“未免他们生出误会,我先离开。”
“公子以为这般便万全了么?”
唐妧颓然蹲坐到地上:“我是哄骗了公子。可若是今日我于这山洞中被发觉,浑身衣裳湿透,又如何说得清?”
“能护着我的娘亲死了,回去免不了爹爹一顿毒打。”
说着,女子的声音哽咽起来:“最后要么将我沉塘去,要么赔给哪个官员作妾室。哪里是公子所想那般简单……”
唐妧眼睛含着泪,一眨不眨盯着定在原地的男子,紧张期待着其反应。
前世她嫁入侯府才知晓,武义侯的夫人在生二公子之时便出血而亡,单含愁留下一双儿子无人照看,于是侯爷又娶了妻妹为继室。
据唐妧上辈子所察,陆景轩同那继母颇为亲厚,可这位大伯哥却迥然相异。
兴许是因着母亲离世时他已然记事了吧。
这位“兄长”曾经既愿意驳斥亲弟而为她讨些公道,可见其心思正慨,不似陆二公子般满脑子混迹于官场的弯弯绕绕。
不出唐妧所料,男子停了片刻转过身来,绷着面掠过她,将火堆灭掉。
唐妧颤抖着再次捏上他袖口。
可这次却并未被推开。
女子的指尖无意轻触到了手腕,惹来酥酥麻麻的痒,陆砚辞不自在缩了一瞬,反倒被她捏地更紧了。对方好似生怕他同适才一般收回。
察见女子明明羞涩却大胆的举动,陆砚辞突然对她生出几分好奇。毕竟没有哪家的女子会在野外拽住一个陌生男子的衣袖,还全然信任于他。
但他心底却对此并不生厌,也许是因这女子想活下去。
诚如曾经的他一般。
陆砚辞语气中多了几分妥协:“去哪?”
“去……”
咕咚一声,唐妧摔晕到了地上。整个人好像被架在火炉上烤,眼前昏昏晃晃、明明灭灭。若不是她掐了自己一把觉得疼,还真以为又要死了。
女子的手指擦着他腕子滑落,陆砚辞顾不得男女大防,凑近拿手背探其额间。
“你发热了,得看大夫。”
“我得回永兴寺去……”唐妧努力晃了晃脑袋,只感觉有些神智不清,声音也呜咽几分:“大哥,我不要被绑去轿子嫁人,我得回佛寺去……”
陆砚辞因这称谓顿了片刻,而洞外的声音也愈发清晰。
“这边还有个山洞!”
“得罪。”
男子手臂深入她腿弯,将她抱了起来,清冽的墨香气息再次涌入鼻尖。
“有人吗?”为首者走近:“可找到了?”
那人摇了摇头:“没有。”
“行,继续找吧。”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会不会掉下崖去被冲走了?”
领头沉吟半刻:“你带几个人去下游寻一寻。”
“是!”
陆砚辞抱着女子躲在不远处的角落,直到来人皆散才施展轻功携人离开。
唐妧听着男子的心跳声,鬼使神差仰首望去。上辈子死前那股墨香……同此刻的纯粹香气交叠融合到了一处。
她貌似发觉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这位大伯兄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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