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占

　　方朦静静看着一边被压陷下去的被子，护士边换瓶边八卦:“你是因为不好好吃饭，加上低血糖，就晕了。”
　　她顿了顿，“一直照顾你的这个男生是你哥吧?长的和你一样帅，比你高了很多。”
　　说这些话的时候害臊吗，方朦想。
　　不累是因为不好好吃饭，尚未完全从睡梦中脱离出来的方朦眨了眨酸涩的眼，脑子里胡乱扯东扯西，最终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护士把换下来的输液瓶放在盘子里。
　　门一响，宋盏星拖着步子，脸颊在顶灯光照下湿湿的一片，走到了旁边床头柜边放着的塑料椅凳上坐下，弯着后颈，红透了的耳朵遮掩不住。
　　护士看见他这副样子，她做到了尽职尽责这个任务:“你怎么了?脸有点红啊，总不能是发烧了吧?半夜不太可能啊。”说着就要去找体温计，被喊停了。
　　“我……没事。”宋盏星声音哑得要命，本来按平常声线就很低，这么一造成啥了。
　　“那行吧，我先走了啊。”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静得可怕。
　　方朦从桌上拿了个苹果捏在手心，“……吃吗？”话一落地，他就后悔了。
　　“不用，你吃。”宋盏星呼了口气，将脸上未蒸发的水珠用手背蹭干，应该是没睡好，声音还带着疲惫，他又意识到什么，加了一句，“洗过的。”
　　窗帘被提前拉住了，看不见一丝光亮，整个房间因为开了灯被照得很亮，方朦沉默地看着手里色泽红润的苹果，把它重新摆到桌上，“你为什么…没事。”
　　宋盏星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回答他:“我来医院有事，看到你了，出大门的时候你走的就很不对劲，我一直在跟着你。”
　　多管闲事的人?这个恩情怎么回报。
　　方朦脸皮很薄。
　　“谢谢。”他没敢看宋盏星，只是视线里宋盏星一直在。
　　宋盏星背方朦回医院的时候是连跑带颠的，全过程从医院一楼到普通病房，单单背着他，一点都不重。
　　医生给方朦检查的时候，宋盏星看着那张瘦瘦的脸上一点肉都没有，手腕和他相比要细的多，有处骨头微微凸出来，方朦平静的睡脸，淡粉的唇抿成一条线，这是宋盏星第二次完整看他的全脸。
　　和十年前完全不同了，那是一个冬天，八岁的宋盏星因为感冒被家母家父强制关在家里，房间里暖气开的适当，不冷不热。
　　爸妈少见地去买圣诞礼物，吩咐了几个女保姆在家里好好看管宋盏星，宋家家主很少陪自己的妻子出门，这次看得很郑重，用心打扮了自己和妻子驾车出去了。
　　小宋盏星的房间是按星空主题装修的，开了两扇窗户，一扇大型落地窗，一扇大方窗，因为到了晚上，保姆已经把星星窗帘放下来挡着窗外。
　　可是宋盏星会固执地把它们拉到两边，从里向外看，大片大片的雪花不停歇地飘落，宋盏星坐在落地窗的软毯上，怀里塞着一个熊娃娃，漫无目的盯着栅栏外走过的一个个行人，他在想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家。
　　在门口外等待的保姆刚煮了红豆甜粥，宋父说过小孩爱吃甜的。
　　敲门声不断，隔一会就响几声，宋盏星听得不耐烦，烦躁地拉住窗帘自己坐在被遮挡的空间里。
　　“小少爷，您还没吃饭呢，出来吃饭吧?好不好?”几乎是央求的语气，小宋盏星反倒一点都不想听保姆的话，不吭声，一味把注意力分散在窗外，突然一声狗叫，他被吸引了注意力，环顾院里院外，什么都没看见，他又快速跑到另一扇窗前跪在床上。
　　后院栅栏外的不远处，一个穿着青蓝棉服的小男孩戴着雪白的绒帽，手里牵着一条小狗，正在堆雪人，小狗还捣乱把雪推了一地。
　　颜色很吸睛。
　　宋盏星只是静静看着，小孩子视力很好，那个男孩皮肤很白，特别是在还没完全黑下来的天空下，肤色更明显了。
　　宋盏星莫名其妙地想亲近，他拉开窗户朝窗外喊:“喂！”
　　小男孩还在找有什么东西能作为雪人的五官，倒是先被狗拉了回去，寻去方向向上一看，对面的大房子上二楼窗户多出个身影，宋盏星站起来之后他才完全看清。
　　“这里不让堆雪人！！”宋盏星似乎是嫉妒一样骗那个男孩，“这里是我家的地盘，你不能来这里玩！”
　　养尊处优的宋盏星在以往冬天堆雪人的时候，爸爸妈妈陪在身边，在自家院子里玩雪，外出被视为禁令，宋盏星是独生子，也就被宠成了宝，他从记事起就不是无忧无虑的，到了上学的年龄，他每天的行程都被安排的满满当当。
　　宋盏星很少有时间观察其他什么人，这是他近几天来第一次看到这么自由的人，在天真的他眼里，自己堆雪人就是一件超棒的事情。
　　小男孩还不太明白宋盏星的意思，他牵着狗走到栅栏口，宋盏星才看全男孩的模样，小脸上嵌着两只亮晶晶的眼睛，很像两颗葡萄。
　　方朦坐起来背对着宋盏星，呼吸很轻，眼睛直勾勾盯着窗帘，喝了口水偏头想看宋盏星，“宋盏星。”
　　对方停了好一会儿才吱声，“什么?”
　　方朦转过去脑袋，扎着针的那只手动了动，“你去叫护士，我要拔针。”
　　闹呢?
　　半分钟过去了，他听得见宋盏星动都不动，没发出一点声音，方朦“啧”一声扭头，该是刚洗完脸的缘故，宋盏星皮肤被照的白亮，额发湿了之后大多被撩了上去，露出大半张透着冷感的白皙正脸，目不斜视和方朦对视。
　　他刚才看清宋盏星左眉眉尾下的痣看清。
　　啧，怎么会有这么恰到好处的痣?
　　愣了足足十秒，方朦拉回理智，干脆别过头，“我让你……”
　　“把这瓶输完。”宋盏星站起来，毫不拖泥带水地打断，“为什么拔针?”
　　方朦没有立刻回答，“…我要上厕所。”
　　这句话似乎很难开口，方朦说完脸就红了，颈项僵直。
　　“我知道了。”宋盏星说。
　　半小时后，护士小姐姐来探照，一晃眼，桌上苹果一个不落，安然无恙。
　　差不多能拔针的程度，小姐姐小心拔下针尖按好医用棉签，将输液瓶扔进垃圾桶，“按好这个，别太用力。”
　　方朦点点头。
　　“苹果不好吃吗?你哥只让买苹果，我以为你会喜欢吃呢。”女护士整理好手头上的细碎小事，头也没抬地问。
　　“不，不是。”方朦无地自容，强忍着回道:“我等会吃。”
　　护士笑了笑，出去前把宋盏星叫了出去:“你来一下。”
　　方朦眨眨眼，犹疑着想叫停宋盏星，想想还是算了。
　　“医生让我带话给你，你弟弟有不吃早饭的习惯，按理来说一日三餐都要吃……”护士连说带比划，想完美完成医生交给她的任务，“医生还说，你弟弟有点易怒，让他平时保持好心情，易怒会造成焦虑症。”
　　易怒是真的，方朦确实容易被惹毛。
　　“我知道了，谢谢。”宋盏星点点头，转身进了病房。
　　方朦拔了针之后，正在窗户边站着，不知道在看什么。
　　宋盏星舒展刚刚紧攥着的拳头，躯干极其轻地晃了晃，颈间青筋微动。
　　“不再睡一会吗?”宋盏星问他。
　　方朦颔首俯视楼下的救护车，几秒后收回了视线，呼了口气，“是有点困。”
　　病房的隔音很好，不小的空间里为需要休息的病人提供了极大的优待。
　　由于两三点醒的，方朦现在睡意朦胧，特别是刚拔了针，特别想睡觉，他揉了揉发干的眼睛，拿起手机想给罗从源打过去，一开锁屏才发现，四点整。
　　手机被放在枕边，方朦把消毒棉签扔进角落垃圾桶，坐在床边靠着床头。
　　宋盏星眨眨眼，他的睡意早在出病房洗完脸那会儿散了个干净，“睡吧。”
　　他看着方朦的背后，只在校服短袖外披了一件外套，脑袋还在不经意地晃，明显是犯困了。
　　方朦轻轻的呼吸声响起之后，宋盏星走过去把方朦抱躺在床上，把被子拉到了他肩膀，他能清楚看到方朦隔着眼皮的眼珠在转，像又做了梦。
　　七点，方朦是被吓醒的。
　　梦里面的情景历历在目，在脑子里走马灯，印象里他看到了几年前被狗贩子拐了的养了五六年的小狗。
　　它含着眼泪的两只大眼睛眼巴巴看着方朦，在笼子里一动不动地趴着。
　　方朦猛坐起来的时候左眼滴下了一泪，他喘得很急，醒来后难以置信地看周围熟悉的一切，心跳声快得他无法想象。
　　他的手被还在床边趴着的宋盏星轻轻扣着，导致宋盏星也醒了，手上力道一紧，反抓住了方朦的手。
　　“怎么了。”宋盏星弓身起来，心里咯噔一下，另一只手臂环过方朦的脖颈往回搂。
　　方朦尽力平静下来：“……没什么。”
　　“做梦了?”宋盏星猜。
　　方朦刻意不和宋盏星对视，朝反方向转过头擦了擦未干的泪痕，选择无视了宋盏星的话。
　　宋盏星知道他不想说，也没继续问，半掩的窗外天蒙蒙亮，门突然被敲响，进来的是一位年轻的男医生。
　　方朦随之扭头看过去，半张脸藏在宋盏星的身后。
　　“怎么样了?”医生说，“头还晕吗，有没有反胃的感觉。”
　　“没有了。”方朦清了清嗓子回答。
　　“那就行。”医生看了看，“你脚上的伤有异样吗？”
　　宋盏星摇摇头，“没有，谢谢医生。”
　　医生点点头，又多了几嘴，“这位病人你要好好吃饭啊，每年因为不好好吃饭出意外的人有多少啊，都住院了……”
　　“你也是，少剧烈运动。”
　　宋盏星还没意识到自己和方朦的手还勾在一起，“这次是意外，让你担心了，医生。”
　　他笑着，好像自己受伤不是什么大事。
　　方朦眼神略有闪躲，直身仰颈想看他的伤。
　　宋盏星等医生出去之后，手上力道蓦然收紧，把方朦手腕掐了个紧，他听见人倒吸一口气。
　　同时松劲单手托起他手腕细看，“抱歉，我冲动了。”
　　宋盏星也不知道自己会对和方朦相处的时间看的这么宝贵，任谁打扰都不行，刚刚心里就堵着一口气，刚好就撒在了方朦身上。
　　方朦拉回了手，皱眉：“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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