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风宿雨

　　“找谁？”

　　陌生的声音，陌生的脸，是个女人，但我不认识，不是我要找的。

　　我道了歉说找错了，就和乐乐说：“小姨不知道那个姐姐住哪儿。”

　　说着，我环视四周，说不定可以从门外的装饰看出哪个是她。不过我又想，她大概率是独居，出于安全考虑不会向外界透露这个信息，而且我自己心里也觉得怪变态的，也不再多看。只是这一层六扇门，有一扇很特别的——装了一个可视门铃。我有在网上看到过，但是想到不怎么用的上就没买。亲眼看到还是蛮新奇的。

　　乐乐沮丧地低下头：“好吧。”

　　回去了以后，我们坐在垫子上玩儿积木。乐乐搭了一个积木消防站，拿辆小车开来开去的，时不时模拟车笛声，玩得不亦乐乎。小孩子忘性是真的大，一会儿就把刚刚吵着催着我要找那个姐姐的事都忘记了，只专注于眼前的积木，还是说其实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呢？但是被她那么一激，我倒是更好奇，更想见她，心里的火烧得更旺了。

　　要命。

　　于是我有点心不在焉，总想着怎么样才能和她碰上面。

　　下午四点多，姐姐打了电话来，说晚上要晚点回来。

　　我煮了点面条和乐乐随便对付了下，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我还是很无聊地看看窗外，看看电视里的动画片，再看看乐乐，她倒是很开心。看看时间，已经七点半了，天将黑未黑，几片深灰的云苦苦挽留剩下一点浓烈的余晖。

　　燕子，你别走。

　　自己想着梗，偷偷笑了下，听到门铃响了。

　　乐乐跳下沙发跑过去开门，我跟在她后面拉住她，先透着猫眼看了下。

　　是她！

　　过了很久我才察觉到，那天我开门的速度很快，应该是太兴奋了，动力都泵了上来。

　　“今天路过蛋糕店，看到蛋糕就想到了小妹妹。”她举着蛋糕对我示意，嘴角的笑容亲切又自然。

　　“好喂！好喂！”乐乐拍着手就接过了蛋糕。

　　“乐乐，快说谢谢姐姐。”我一把把乐乐抓到身前来。

　　“谢谢姐姐！”

　　我没注意那个像礼品袋一样的袋子里有几个蛋糕，什么样子的，所以我默认是一个蛋糕。

　　从小在鹤州长大，我知道这家店的蛋糕最便宜的是四十。不太清楚人家的消费情况，但放在我们家，这样的蛋糕我爸妈是不会买的。受他们影响，我和姐姐在也比较抠门，认为一个蛋糕要这么贵不值得，平时不会去买。

　　但是会想吃。

　　“不客气。”她弯下腰去揉了揉乐乐的脑袋。

　　“乐乐想找你玩，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一直盯着她的方向，那双眼睛把我框进去的时候，我有些发抖。话说完，我才开始考虑这样的说法到底合不合适，这个时候说话合不合适……一秒钟的时间脑袋里能闪过好几百个问题，但最终，她抬眸望向我的时候，我的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好美。

　　“我住605，周一到周六晚上和周日我都有空。”

　　她嘴角勾起的弧度刚刚好。

　　她的头发在背后挽成一个丸子，有些散出来的头发，我猜是被风吹出来的，看着不乱，刚好很悠闲。

　　“明晚来找我玩吧。”她看着我。

　　“姐姐给你讲故事。”她看着乐乐。

　　乐乐兴奋地点点头，被我放进去了。

　　现在门口就剩下我们两个人，我知道自己还是学生，和她比起来简直是太年轻，完全掌握不了主动权，而且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继续下去，是让她进来聊，还是借口太晚了先把她送走。

　　“今天上来过？”她突然说。

　　我木木地点点头，心想：你怎么知道的？

　　“我有看可视门铃的习惯。”

　　她掂了掂手里的袋子，我看着应该蛮沉的。

　　我有些干的笑笑。

　　“那我就不打扰了，早点休息。”她说。

　　“你也是，”她点点头，往后退了一步，意思是我可以关门了。我又加了一句：“晚安。”

　　“晚安。”

　　关上了门，我不禁感慨比我想的要客套些，不过也还行。

　　乐乐已经自己打开盒子吃了起来，我拿来拿袋子一看，里面还有三个。

　　买这几个蛋糕一定花了不少钱，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对刚认识的一家人这么好。难道对她来说这不算什么？

　　我不去想那些七七八八的，品尝起蛋糕来。乐乐吃的摇头晃脑的，一直“好吃好吃”。

　　没过多久，姐也回来了，我和她说那天送乐乐回来的姐姐送了蛋糕来，她边把水果往桌上放，边很惊讶：“真的？她人这么好。”

　　“真的真的！”乐乐从沙发上蹦下来，跑过去抱着她妈妈。

　　“她还说明晚要给乐乐讲故事。”我说。

　　“这么好？”

　　她蹲下来贴着乐乐的额头，享受母女的美好时间。而我继续托腮刷我的手机。

　　好巧，刷到了可视门铃。

　　……

　　我又紧张了。

　　上次这么紧张是什么时候？是高考的时候吗？还是对喜欢的女生表白的时候？还是在高铁站从楼梯上滚下去的时候……不对，那算紧张吗？天啊，我怎么有这么多“大时刻”，还挺了不起的。

　　下午，我洗了个头，精心梳顺了自己有些毛躁的头发。对着镜子试着化妆，学着我看到的美妆博主的样子，还有许之祺的样子。好吧，我学的很烂，打底也打不好，最后我还是决定素颜出面，因为化了比不化还像鬼。

　　乐乐陪伴我的同时也有捣乱，我很怕她碰到粉底液那些东西，主要是怕她舔，也不敢多用。

　　最后我收拾了东西，照照镜子，心说：其实我也蛮美的，对吧？

　　我把自己从爸妈家带来的衣服全都拿了出来铺在床上，这件上衣配那条裤子不好看，这条裙子看着有些不适合我，那我带来干什么？

　　当时没想到会有这种事啊！

　　乐乐更是添乱，一边说“小姨，这件好看”，一边拿出一条正红色的裙子，给我吓一跳，我猜这是我姐的。

　　我们虽然长得挺像，但总觉得她给人的感觉更大气，这样的裙子她穿正合适。

　　红色的衣服，我是避之不及的。就像古代卑微大半辈子的草民，有人突然拿了件金线绣的衣服，她也不敢穿的，心里总会觉得别扭。

　　算了算了就这样吧，她也不会因为你今天穿了一件好看的衣服就爱上你啊不是吗？穿了就好了。

　　有些荒谬。

　　晚上七点半，我估摸着她应该回家了，带着乐乐上去找她。

　　刚出电梯，我站在605门前还在犹豫是要按门铃还是敲门，准确来说是在打量那个可视门铃。

　　“小姨，这是什么？”

　　乐乐指着我在看的东西。

　　“这是一个可视门铃，姐姐可以通过这个看到你。”

　　“哈喽，姐姐，哈喽。”

　　乐乐对着门铃招手，张大嘴巴。

　　我被可爱得不行，抬手正欲敲门，门突然就自己开了。

　　“你们来啦，欢迎欢迎。”她笑着将我们迎进去，我第一次发现，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月牙，很可爱很亲切。

　　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房间装潢，明明东西很少，却专门布置出一个角落放着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云朵形状的地毯，五角星形的抱枕，长得像月亮的沙漏，好多好多，配着微黄的灯光，很温馨，好像是云上城堡的公主，乐乐两只眼睛都放光。

　　“姐姐，我喜欢这个！”

　　她抱着一只月球宝宝的小灯，灯光照亮了她半边小脸。

　　那人把她揽进怀里，她们一起坐在地毯上。她理了理乐乐的头发，说这个小灯就送给她了。

　　她也没有忘掉我，向我招招手，拍拍她旁边的那块，示意我也过去坐下。

　　我也可以听故事吗？

　　可以啊。

　　“现在我要讲一朵小云儿的故事。小云儿没有爸爸妈妈，成天飘在天上，和风儿一起赛跑，和太阳一起躲猫猫，她很快乐。她有一个秘密：她不会下雨。”

　　“嗯嗯，秘密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东西。”乐乐把我教她的说了出来。

　　“对。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但是她很苦恼，因为她看见了底下干枯的植物，她想帮帮她们。所以她到处去问云长辈，怎么样才会下雨。可是长辈们只是笑笑，说‘下雨对云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你不知道也好。’小云儿不明白。”

　　乐乐的眼皮很重，头一点一点的快要睡着了。

　　“她还是飘来飘去，可是她总觉得不开心。”

　　她发现乐乐睡着了，小小的脑袋低垂着，呼吸很均匀，很轻。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乐乐睡得更舒服。

　　我小声问：“要抱走吗？”

　　她点点头：“嗯，我怕她不舒服。”

　　我站起来，好把乐乐抱回去。

　　她却笑了：“你不想听了吗？”

　　我赶紧摇头。

　　“乐乐睡着了，我的故事可没有睡着，快坐过来。”她有些嗔怪我刚刚自顾自要走。

　　她拉住我的手，把我往下带，我坐得离她更近。她把乐乐转移到我怀里，继续拿着书开始讲。

　　我猜是因为乐乐睡着了，她的声音放得更轻，更柔。

　　“有一天，小云看见一片云在哭，在下雨。她终于知道了，原来云哭了，就会下雨。她也赶紧跑到田野上，开始哭。田里的人们高兴了，植物们高兴了，可是她发现自己在慢慢地变淡，变小。”

　　最后她不见了，再也找不到她了。

　　“我讲完啦。”

　　她合上书本：“我叫陆愉。”

　　“许之祺。”

　　我们终于交换了名字。出了学校，我都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和人交换名字好。

　　“我送你们下去吧。”她说着起身。陆愉知道我抱着小孩子不方便。她帮着我站起来，送我们到家门口，敲了门。

　　许之珩开了门，看见陆愉，寒暄了一下，我就抱着乐乐进去，把她放在床上。等我再出房间，陆愉已经走了。

　　我竟然还想着她能和我说一声晚安。

　　我躺在床上，又开始复盘。想她的名字，回忆她的故事。这段时间我还蛮闲的，所以，她成功拿走了我的时间。

　　那个故事的结局，乐乐还是不要知道的比较好，如果她问起来，我得给她编一个。

　　我知道，我不仅是为乐乐考虑，更是因为我自己喜欢好结局。只因为我比较年长就要悲惨地接受一个雪孩子一样的结局这对吗？人们总以为年纪大一些，就等于接受能力强一些，就能坦然地接受坏结局。这在我身上确实是对的。但我总觉得在厚厚的土层之下，那粒向往的种子在叛逆地萌发。

　　我偏要好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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