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芽

　　一场秋雨一场寒，深秋的A大校园，梧桐树叶金黄，洋洋洒洒铺满了道路，空气中带着淡淡的凉意。

　　谢翊川在俱乐部待得实在无聊，加上前几天他大哥打来电话，语气是难得的严肃，转达了系主任关于他再逃课就要“后果自负”的最后通牒。

　　他大哥虽然对他向来纵容，但涉及学业底线，态度明确。谢翊川知道大哥是担心他彻底消沉下去，想把他往“正轨”上推一把。他懒得让大哥操心，干脆开车来了学校。

　　他把车停好，刚拐进一条安静的梧桐道，准备往宿舍走，一个身影就从他身边快速跑过，带起一阵风。

　　谢翊川脚步没停。

　　这个跑过去的人他认识——路修远，他那同寝却极少交流的室友。谢翊川虽然连班上同学都认不全，但这几个室友是他大哥亲自挑的，家世清白、成绩优异、作风端正，所以他对路修远还算脸熟。

　　路修远在A大算是个名人。刚入学就凭着那张无可挑剔的脸、拔尖的成绩和那份远超年龄的沉稳气质，迅速俘获了全校女生的目光，毫无争议地登顶了校草宝座。

　　学校论坛上关于新一届校草的讨论帖盖得火热，但奇怪的是，任何试图将谢翊川也拉入比较的帖子，总是会光速消失。知情的学生会会长抹着冷汗，他可不敢让这位家世显赫、背景敏感的谢家二少爷成为论坛谈资。因此，纵使有零星见过谢翊川真容的人激动发帖“校草室友帅炸天！”，帖子也很快石沉大海，搞得发帖人以为撞了鬼。再加上谢翊川神龙见首不见尾，很多人压根不知道学校里还有这号人物。相比之下，路修远品学兼优，高冷禁欲，迅速成为了女生们心中完美的幻想对象。表白信、偶遇层出不穷，但他一概冷淡拒绝，私生活成谜。

　　就在路修远跑过去几步之后，“啪嗒”一声轻响，一个深棕色的皮质钱包从他身后滑落。

　　谢翊川脚步顿住，瞥了一眼地上的钱包，又看向前方路修远毫无所觉、匀速跑远的背影。

　　他皱了皱眉，提高声音：“路修远！”

　　路修远戴着耳机，风声掠过耳畔，丝毫没有反应，继续往前跑。

　　“真是麻烦。”谢翊川低声嘀咕了一句，弯腰，用两根手指头把钱包拎了起来。

　　钱包大概是摔的时候震开了，一张照片滑了出来。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白裙的女孩，脸上带点婴儿肥，皮肤很白，杏眼，黑色长发，抱着一只小土狗坐在一个画架前，眼睛弯弯的盯着镜头。

　　长得漂亮的女孩，谢翊川见得多了，但是照片上这种仿佛全世界只有你、依赖着你的眼神，他确实第一次见，不由得拿着照片多看了一会儿。

　　长得倒是挺标致的。

　　照片最下方，先是几个歪歪扭扭、像小孩子写的字：“送给哥哥”，后面又跟了一行娟秀的笔迹：“宝贝心心”。

　　谢翊川的目光在那行娟秀的“宝贝心心”上停了一秒，无声念了一遍。他谈过那么多任，都没喊过谁“宝贝”，看着照片上女孩纯净的眼神，心想路修远这家伙挺闷骚啊。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路修远折返了回来，气息微喘，显然发现丢了东西。他一眼就看到了谢翊川手里的钱包，以及谢翊川拿着钱包的样子。

　　路修远眼神微微一凝，快步走到谢翊川面前，伸出手：“谢谢。”声音带着晨跑后的微哑。

　　谢翊川也没遮掩，大大方方地把钱包递过去，目光扫过路修远的脸。

　　路修远接过钱包，将露出的照片按回夹层，谢翊川挑了挑眉，用他那惯常的、带着点慵懒玩味的腔调，问道：“这是你…”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女朋友？”

　　路修远动作顿了一瞬，抬眼看向谢翊川，似乎在飞快地权衡着什么。最终，他什么也没解释，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喉咙里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嗯。” 算是默认。然后，他把钱包揣回口袋，对着谢翊川又点了下头，简洁地道：“谢了。” 说完，便转身继续沿着梧桐道跑远了。

　　谢翊川看着路修远离去的背影，心里嗤笑一声：至于么？我又不是洪水猛兽。那反应，分明就不是女朋友，八成是他那宝贝妹妹。他哥当时把室友家庭资料拿给他的时候，他只随意翻了两页，记得路修远亲属栏那一行写了个收养关系。他这样遮遮掩掩的，搞得好像我会去抢似的。

　　他谢翊川的名声什么时候这么差劲了？

　　从来都只有他挑别人的份好不好？

　　城市一隅，一家名为“新芽”的画室里，温暖明亮。

　　空气中飘散着松节油和颜料特有的、让人安心的味道。林竹心正蹲在一个画架前，阳光透过大玻璃窗照进来，给她脸上镀上一层暖融融的光晕，窗外的天空阴沉沉的，酝酿着这个深秋转向冬天的第一场雪。

　　放在旁边小凳子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林竹心放下画笔，拿起手机。

　　哥哥：【晨跑结束。上午小组讨论项目融资方案，中午系里临时有事，可能赶不回去吃饭了。冰箱里有我昨晚包的香菇猪肉饺子，你自己煮。小心别烫着。】

　　林竹心看着信息，脸上露出浅浅的、安心的笑容。她认真地戳着屏幕回复：【好。哥哥工作加油！饺子，煮六个。】

　　然后选了一个小兔子做饭的表情包发过去。

　　阳光静静地流淌，画室里只有画笔划过画布的沙沙声。

　　路修远其实是被林竹心父母收养的孩子。初到林家时，林竹心还是个走路不稳的小团子，路修远自己也只是个半大孩子。他起初并未察觉妹妹的特别，只觉得她反应比同龄孩子慢些，话也少，安安静静的像个小影子。

　　林家夫妇关系不合，林竹心从小便从两人的争执声中长大，后来两人又因工作繁忙耽误了林竹心的启蒙，发现这孩子说话比常人晚了一两年才想起来带她去医院看，检查出来患有轻度自闭症。

　　后几年叶昭质强忍着不再和林屹吵架，带着林竹心大大小小的医院跑了一遍，虽然恢复得差不多却还是落下了点毛病。

　　路修远被林屹收养的时候还听他语重心长地交待：修远，以后要多多照顾你妹妹。

　　周围不懂事的孩子有时会起哄，指着林竹心笑话他：“路修远，你妹妹是不是傻子啊？” 少年心高气傲，这话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他忍不住想，林家收养自己，是不是就是为了找个能照顾他们这个“麻烦”女儿的人？这种念头让他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火，对林竹心也渐渐冷淡起来，刻意疏远。

　　有一次他答应了放学后去接她，临出发时几个要好的同学喊他去踢场球。路修远脚步顿住，脑海里闪过林竹心总是安静等待的小脸，耳边又响起那些刺耳的“傻子妹妹”的嘲笑。内心有股强烈的烦躁和不甘。他心中暗想，她又不是真的走不了路，凭什么总要我像个保姆一样去接？带着这种近乎赌气的想法，让他跟着同学去了球场，把接妹妹的事彻底抛在了脑后。

　　等到他玩够回了家，本以为林竹心会在家生闷气，谁知回了家却没见人影，找回学校看见林竹心抱着书包蹲在学校铁门旁边，眼睛红通通的不知道哭了几遍。

　　他冲过去把人抱在怀里，心中一阵愧疚，她抬起头，那双纯净的杏眼里没有丝毫埋怨，只有失而复得的巨大委屈和浓得化不开的依赖。她伸出手抓住他的衣服：“哥哥……我以为……以为你也跟爸爸妈妈一样，走了……不要我了……”

　　他紧紧抱着林竹心，下颌线绷得很紧，“对不起。”他嘶哑地开口，“以后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了。”他抱着妹妹，感受着她小小的身体因后怕而微微颤抖。

　　心中突然涌起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想要倾尽所有去守护她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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