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耳朵摸不得

作者:寄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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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险遭劫


      季焕已在码头一连蹲守了三日。

      他身上仍穿着进城那日的粗布短打,汗水混着尘土,将原本就粗糙的衣料浸得更加板结。压低的斗笠下,他嘴唇干裂,眼窝深陷,全不见前几日意气风发的影子。

      他要设法混入北上的船队,去寻姑姑。

      二十年前,季老爷的同胞妹妹嫁到了京城永安伯府,虽只是伯府二房庶子,但对世代从商的季家来说已是高攀。

      更让人不曾预料的是,几年后,这位姑父的胞妹入宫,自此深得圣宠,在这十余年间从小小嫔御升至贤妃。

      季家虽倚仗这门得力的亲戚一跃成了皇商,看似烈火烹油,炙手可热,实则却无根基。如今坏了事,信安本地的族亲自然帮不上手,季焕能想到的也唯有这个姑姑。

      但城中四处张贴他的画像,要缉拿他这条漏网之鱼,对城门、码头离开信安的单身青年男子盘查尤其严格。他没有盘缠,不敢露脸,要悄无声息混上一艘船不被发现难如登天。

      但今日机会就在眼前。

      他着意探听力工挑夫们的谈话,终于探得一个京城客商将货物在信安出售后,将空船租与了几名小商贾,拼一船的棉布、药材、茶叶今日起航回京。船工水手由商船主人提供,小商贾们自带帮工伙计。这也是商人们免于走空的惯常做法。

      这样一来,船上的伙计、船工们分属不同商家,即使见到生面孔也只当是别家伙计,不会生疑。

      码头力工挑夫众多,平日便三三两两在码头等活,且只是上下搬运,并不登船出港,故不在盘查之列。季焕只消充作搬运货物的力工上船躲藏,船出港后混在各家伙计间,待出了张贴通缉令的越州地界,便可便宜行事。

      一名商户管事正在挑选力工,一众汉子拥簇上前七嘴八舌推销起自己。

      近旁的一艘客船边,两个十六七岁的小娘子正准备登船,观其衣着打扮虽不豪奢,却也显见颇有资财,那略矮些的丫鬟打扮的小娘子更是背了个鼓鼓囊囊的靛蓝包裹。

      这边管事拣选好了力工,便领人去码头边的货仓分派活计、着手搬运。季焕紧紧跟上,余光瞥见一个獐头鼠目的瘦小男子正鬼鬼祟祟靠近那主仆二人。

      这样涉世不深的小娘子,本就是扒手眼中的肥肉。季焕收回目光,不识人间险恶的年轻人,背着家中长辈跑出门游玩,吃一吃亏方知家里的好。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的天真,季焕微微自嘲一笑。

      十数匹棉布捆扎成一个大包摞上肩头,季焕不动声色地稳了稳下盘。一个惯做苦力的人,如果连这都扛不动,马上就会引起旁人注意。

      亏得是自己,季焕苦中作乐地想,若是大哥,必要露出马脚的。

      他是家中次子,母亲早逝,父亲既不要他像大哥一样学习打理生意,也不逼他读书上进。见他自幼颇有一些怪力,还特意为他聘了一位师父,却也不狠打熬他,因此他于拳脚上也只是稀松平常,但好在基本功尚且扎实,膂力过人。大哥常笑他四肢发达,他便反讥他四体不勤。

      若是大哥……

      县衙布告上“畏罪自戕”四个字霎时浮现,咸腥的汗水刺得眼眶泪水一同滚落下来,摔在脚边黄土上裂成几瓣。他甩甩头甩落汗水,将肩上大包再向上托一托。

      季焕佝偻着脊背,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将货物重重掼在甲板上。他撑着货箱喘息片刻,又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梯下到码头去背第二趟。路过那艘客船时不经意一瞥,却脚步一滞。

      那瘦小男子正引着两个小娘子走来。

      三日前,林伯打听到今日有一艘客船要起航上京。阮音将新签订的铺子租契妥善收好,将每季收租事宜交代林伯,留他一家看屋,便与小桃收拾了行装,今日一早赶来码头登船。

      “姑娘可是要乘吉星号去京城?”一个在船边徘徊的皮肤黝黑、个头矮小的中年汉子突然凑近向她们搭话,笑容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谄媚。

      小桃警惕地瞪他一眼,立时跨前一步挡在姑娘与这汉子之间:“与你什么相干!你这人好不晓事,退后些,当心冲撞了我们姑娘!”

      汉子并不着恼:“小人也是好心,这吉星号,”他冲客船斜睨一眼,“这吉星号我可太熟啦!从咱们这儿去京城,光停靠的码头就有十七八个,淮安、济宁、临清……每处都得停大半天上下客,您二位第一次出远门吧?这船型越大越笨重,船速那叫一个慢,一个月也难保能不能到!”

      阮音暗暗打量这汉子,四十上下年纪,一双三角眼下垂,蓄着老鼠须,一副精明外露之相。想起爹爹从前讲起过的在外行商的故事,轻信陌生人便是上当受骗的开始。她冲地面摇摇头,拉着小桃便要绕过这汉子。

      汉子眼珠一转,佯叹一口气:“罢了罢了,当我多事吧,我只是看两位姑娘面善,多嘴一句。那大船人多手杂,船舱都分三等,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姑娘们带着贵重行李,”他冲着小桃的包袱挑挑眉,“挤在那样的船上,夜里睡觉都不踏实吧?”

      阮音与小桃停下脚步对视一眼,这倒是她们没有想到过的。

      见她们似有所动,汉子不紧不慢指了指稍远处:“不瞒姑娘,我家风顺号今日晌午便要起航,路上只经停五个大码头,二十天必能到达。客人皆是正经的客商和家眷,夜里还有护卫轮班值守,安全性比吉星号高出十倍不止!不过这票价嘛……”

      他不动声色瞟了瞟两个姑娘,“咱们这是精品航线,自然比吉星号略贵一些,不过姑娘放心,一分钱一分货,省下十几天功夫,还能睡安稳觉,再划算不过了!”

      小桃背过身与阮音低声道:“姑娘,这样一听倒不像骗子,若是骗子,该与我们说价钱很低才是。”阮音点头也觉有理。

      汉子在她们身后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讽笑,转眼换上那副热情的笑脸:“不瞒姑娘,本来我们这船是不缺客人的,船票早在前日就售空了,也合该是与姑娘有缘,刚刚一位客商有事耽搁行程,临时取消了,空出一个客舱来。我看姑娘是正经人,这才多嘴问一句,错过这趟,下一班快船最快也得三日后了!”

      阮音二人仍在犹豫,汉子佯作无奈摆摆手,“小姑娘家就是心细,这样吧,我家的船就停在那边丙字号码头,姑娘可以过去看看,若是有意便交钱上船。若还是想坐吉星号,再回来也不迟。看看又不要钱!”

      阮音想想是这个道理,冲他微一点头:“那便有劳大叔了。”

      季焕没有料到,这人竟不是个扒手。没有扒手会与肥羊搭讪,叫人记住了相貌,岂不坏事。

      他与阮音三人迎面走过,错身的瞬间眼角余光扫到这汉子露出的一节里衣领口。那是上好的斜纹绫,光泽不容错认,这样一件里衣与他补丁摞补丁的麻葛外衫显然不相称。

      季焕回身目光下移,他脚上穿着的不是船员常穿的草鞋,却是一双锦面麻鞋。

      朝廷抑商,禁止商人着锦绣靴履,但不禁这种鞋面以碎锦拼缝、鞋底以麻线编织的便鞋,此鞋因而成为了许多商人日常的选择。

      这鞋相比草鞋价格不菲,又不耐磨,并不适宜船工奔走劳作穿着。

      再看他走这两步,鞋履略大,并不跟脚,倒似穿了别人的鞋。

      季焕收回目光,这人既不像船主,也不像船工,这样热情接近两个独身女子,必有蹊跷。

      若是从前的季焕,此刻必要上前管一管闲事。但如今……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被汗水浸透的短褐,他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不能招惹这样的麻烦。

      “大叔,还有多远啊。”汉子领着二人往他所说的丙字号码头走,身边的人群却越来越稀疏,小桃不免有些心慌。

      “快了快了,瞧见没,前面那艘就是我们风顺号,前月才给全船新上了两遍桐油,姑娘一看就知道了,比别家的船好上一截子不止。”汉子朝着前方几艘停靠的船随手一指。

      阮音心中的疑虑渐深,故作天真问道:“大叔,咱们这船可要停靠淮阴浦?我有个姨母家在南津码头附近,如果能有时间,正好去探望一下。”

      “停!当然停!淮阴浦可是大港,要停半日呢,停靠的正是南津码头。”汉子随口应承,又加快了脚步。

      阮音心中一个咯噔,她平日极少出门,把爹爹书房里的书读了个遍,有爹爹进学时念的经史子集,也有行商时留下的舆图、手札。她清楚地记得,南津码头早在二十年前就因河流改道而淤塞废弃了,淮阴浦唯余一个北津码头。这汉子若真是跑船的,怎么会连这都不知道?

      阮音却不动声色,暗暗掐了一下小桃,停下了脚步。

      “大叔,我们实在走不动了,还是不去看了。况且我们出门在外银钱也不凑手,吉星号慢便慢些吧,左右也无急事。”说罢便拉着小桃转身要往回走。

      汉子见到嘴的鸭子要飞,赶紧拦住两人:“小姑娘好没耐性,都走到这儿了,看看又不打紧。实在不行,我做主给你们抹个零头。莫说慢些无妨,在路上一日便要花一日的盘缠,算上这多出十几日吃用的花销,只怕省下的那点船资还不够用呢!”

      “多谢大叔,还是算了吧。”阮音后背汗毛直立。更不妙的是,恐惧刺激下她心跳骤增,口中已有铁锈味,这是犬齿激长,刺破了口唇内侧。她不敢再开口,闷头只是要走。

      “你这汉子,人家姑娘家不愿意,哪有强拉人家坐船的道理!”

      阮音如闻纶音,一个老妇几步上前,抢在汉子面前。她年约五十,身形粗壮,嗓音洪亮,身着青灰色粗麻布短襦,头发在脑后紧紧梳成一个圆髻,用洗得发白的蓝布巾松松裹着,臂间挎着一个篮子。

      “哼,老婆子莫管闲事,耽误了我的生意,叫你吃不了兜着走!”那汉子此刻不复之前谄媚的笑脸,竖起三角眼,凶相毕露。

      老妇往他脚下狠啐一口:“我把你个黑了心烂了肠子的忘八羔子,打量老娘不知道你做的什么断子绝孙的生意!不叫我看到便罢了,今日叫我碰上了,你就休想害人!再多纠缠,老娘喊将起来,码头上的多的是人来看热闹,到时赏你这癞狗一顿好打!”

      汉子攥紧双拳,但看这粗壮老妇,到底没敢动手,狠狠磨一磨后槽牙,从牙关里挤出一句:“咱们走着瞧!”瞪了三人一眼,扭头走了。

      阮音只觉一颗心差点从腔子里跳出来,紧紧攥着小桃的手这才松开,两人俱是一身冷汗。

      小桃上前一步,蹲身行了一礼,声音犹带颤抖:“多谢大娘,若不是您,我们恐怕要着了这人的道了。”

      老妇一拉小桃:“哎哟,不必不必,老婆子既看到了,自然不能不管。只是姑娘小心,这拐子不远处必有同伙,他这会儿走了怕不甘心,定是找人去了。若往回走,正与他们撞上。你们若不嫌弃,我家就在这村里,你们随我去避一避,我再去地里喊我当家的和儿子回来,送你们去码头。”

      阮音与小桃惊魂甫定,哪还有半分主意?听这大娘言语热切、安排妥当,小桃不住道谢,二人便随着她往村里去。

      “留步。”一道沙哑的声音自后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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