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种

　　少年还没站定，牢笼中的对峙就骤然被打破！
　　仿真人V型没有任何预兆地发动了攻击！

　　它那庞大的合金身躯爆发出与其体型截然不同的恐怖速度，沉重的脚步声砸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闷响，震得整个牢笼都在轻微震颤。
　　下一秒，一记侧踢带着撕裂空气的破风声，直取少年相对单薄的胸口！
　　这一脚若是踢实，足以让一个成年壮汉胸骨塌陷，当场失去战斗力。

　　人类与人工智能最大的不同在于，当人类被逼入绝境时，往往能爆发出近乎野蛮的求生本能，那是刻在基因里的野性与韧劲。
　　生死关头，少年骨子里的兽性被彻底激发。他的身体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向右侧偏转，动作快得如同残影，仿真人V型带来的凌厉劲风擦着胸膛掠过，刮得他皮肤火辣辣地疼，破旧的衣衫被气流掀得猎猎作响。
　　少年顺势借着偏转的惯性，左腿稳稳扎根为轴，右拳蓄满全身力气，猛地发力，狠狠砸向仿真人V型左胸。
　　那里是理论上模拟人类心脏的位置，隐藏着仿真人V型的核心能源模块，是它最致命的弱点。

　　因为竞技比赛将机器人无限还原人类状态，所以想要打赢比赛，关键只有残酷而直接的两点：
　　第一，打碎心脏，摧毁核心。
　　第二，耗尽它庞大的储备能源。

　　后者对血肉之躯的人类而言，无异于天方夜谭。
　　因为无数倒在铁笼里的选手用断肢残骸证明，没有人能够撑到这些“伪人”能量告罄。
　　当人类的血液浸透合金地板，它们踩在上面，只会获得更低的摩擦系数，移动得更快，杀戮得更高效。
　　用人工智能铸造的殿堂，地基却是堆积如山的人类骸骨。

　　然而，仿真人V型能成为竞技场的王牌，绝非浪得虚名。
　　在少年拳头袭来的瞬间，它搭载了顶级格斗芯片的“大脑”已经完成了超高速计算，预判了他的攻击轨迹。合金手臂以远超人类神经反应的速度抬起，如同铁钳般精准攥住了少年袭来的拳头。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在牢笼中回荡。
　　少年只觉得右手的指骨像是被万吨重物碾压，剧痛顺着骨骼蔓延，一寸寸往不同方向扭曲撕扯，仿佛每一根神经都被生生扯断。
　　但剧痛没有让他退缩，反而激起了更凶悍的兽性。
　　他死死咬紧牙关，牙龈被护齿硌出鲜血，腥甜的味道在口腔里迅速弥漫开来。
　　随后，少年的身体猛地屈膝下沉，膝盖带着破风的力道，迅速顶向仿真人V型模拟的胸腹位置。
　　“咚！”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庞大的合金身躯竟被他顶得微微一晃，胸前的硅胶外壳出现一道细微裂痕，连内部的平衡系统都出现了一丝紊乱。

　　就是现在！
　　少年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被攥住的右臂强行发力对抗，借着这股反作用力，蓄势待发的左拳如同出膛的炮弹，重重轰击在仿真人V型相对脆弱的颈部连接处——那里的硅胶最薄，甚至能隐约看见里面错综复杂的线路和传导结构。
　　“哐当！”
　　一声巨响，仿真人V型庞大的身躯竟被这凶狠的一击打得失去了平衡，踉跄着向后倒退几步，沉重的合金脚掌在地板上划出火花，最终轰然摔倒在地。

　　“吼——！！！”
　　观众席上，下注人类阵营的赌徒们瞬间沸腾，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浪几乎要掀翻竞技场的穹顶。
　　这不可思议的反击点燃了他们嗜血的狂热，有人把昂贵的腕表、项链扔到空中，有人站在座位上疯狂嘶吼，脸涨得通红，只为宣泄心中的激动。

　　包厢里，池声意外地挑了挑眉，放下手中的打火机，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惊讶：“呦呵？这小野崽子还真有两下子，没白让我看这么久。”
　　谢祈手中水晶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滴在黑色制服的膝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痕迹。
　　他置若罔闻，视线依旧紧紧锁定台下那个瘦小的身影，指尖攥紧了杯柄。

　　少年一击得手，立刻踉跄着后退几步，右手软软地垂在身侧，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钻心的疼痛让他脸色煞白如纸，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
　　两指关节已经违背生理结构，扭曲成怪异的角度，紫黑色的淤血在苍白的皮肤下迅速蔓延，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能给神经带来撕裂般的折磨。
　　好疼……手指断了。
　　可他不能停下来。
　　逃离这里的念头如同烈火，灼烧着他的神经，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少年强忍剧痛，拖着残破的身躯，再次扑向尚未完全恢复平衡的机器人。
　　心脏……找它的心脏……摧毁那个该死的核心！
　　他整个人骑在仿真人V型的胸膛上，左手死死按住疯狂挣扎的机器人肩部，不顾一切地抬起疼痛难忍的右手，试图再次凝聚力量，给予其致命一击。

　　“砰！”
　　但仿真人V型没有给他第二次机会。
　　它双腿的液压系统瞬间爆发出强大的推力，猛地一蹬地板，巨大的力量直接将少年踹飞出去。
　　人体的脆弱在这一刻暴露无遗，少年感觉自己像是被高速行驶的悬浮车正面撞中，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飞出去，重重砸在几米外的合金牢笼壁上，发出“哐当”一声令人心颤的巨响。
　　他清晰地听见自己肋骨断裂的脆响，五脏六腑像是都被震得移了位，剧烈的震荡让他眼前一黑，险些晕厥过去。

　　“呃啊——！”
　　少年痛苦地蜷缩在地，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着。
　　他突然猛地侧头，一口腥甜的鲜血喷涌而出，血沫砸在冰冷的合金地面上，溅开细小的星点，顺着金属接缝处的凹槽漫开，绽放成一朵朵妖艳的血花。
　　少年剧烈地喘息着，胸腔里传来火烧火燎的疼痛，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刀片。
　　在朦胧的视线中，他看见仿真人V型已经重新站起，猩红的电子眼死死锁定着他，一步步向他逼近。

　　求求了……谁能来……救救我……
　　这个渴求的念头如同气泡般浮起，又迅速破灭。
　　谁会为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停留呢？
　　在外漂泊的十年里，他早该明白这个道理。
　　星河流转，机甲轰鸣，从来没有谁的光，是为他而亮的。
　　他能靠的，从来就只有自己。

　　包厢内，谢祈又调整了一次坐姿，手肘撑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靠近钢化玻璃观战台。他的目光紧紧锁住下方那个痛苦挣扎的瘦小身影，眼底的平静终于泛起一丝波澜。
　　“够狠……也够惨……”池声的眼神也变得专注起来，低声自语，“就是太傻了，明知道打不过，还非得硬撑着不认输。”
　　谢祈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拜德先生，底下那个机器人，是你们竞技场采购的最新款‘仿真人V型’？”
　　拜德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下方的生死搏杀，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连忙躬身回答：“是……是的！尊客，正是最新型号，动力强劲，性能卓越！”
　　谢祈的指尖在水晶杯壁上轻轻摩挲着，他接着问出了让拜德心脏骤停的问题：“它的核心参数……比如动力输出上限、平衡校准系数、关节扭矩限制……这些，可以在比赛过程中进行人为远程实时调整吗？”

　　话音刚落，池声的嘴角就向上勾起一个极其明显的弧度，身体舒服地靠进沙发里。
　　他重新拿起那个精致的能量打火机，“咔哒”一声，幽蓝的火苗蹿起，映亮了他眼中闪烁的玩味光芒。

　　拜德是何等的人精，在南北洲灰色地带经营如此规模的竞技场，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已刻进骨子里。
　　他立即就明白了谢祈究竟想干嘛。
　　寒意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拜德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哆嗦一下，硬着头皮答道：“尊客……这是有损游戏公平性的……你要知道，底下的人可都是真金白银都下了重注，要是被发现了……我……”
　　谢祈目光平静地看着拜德：“让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去和你们竞技场最新型号的杀戮机器玩命，赌徒们下注看一场结局早已注定的表演，这叫公平性？拜德先生，你对‘公平’的定义，真是令我耳目一新。”
　　“……”拜德被噎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包厢内再次陷入寂静，侍卫们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却无形中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压迫感。
　　拜德感觉自己的心理防线正在一点一点被碾碎，膝盖止不住地发软，几乎要跪倒在地。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敲了敲耳侧的无线遥控装置，哆嗦地发送一个指令：
　　“仿真人V型，动力输出上限下调百分之二十五，临场反应力上限下调百分之三十，临场判断力上限下调百分之三十五，关节扭动限制降至安全阈值临界点。快！”

　　牢笼中，仿真人V型迈着沉重的步伐逼近。
　　少年颤抖的手指抠进合金地板的缝隙里，试图撑起身体，结果刚一用力，就又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绝望像藤蔓般缠绕住心脏。他甚至能闻到仿真人V型靠近时，金属关节摩擦散发出的那股淡淡的润滑油气味。
　　少年背靠着牢笼壁，艰难地呼出一口气，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视线逐渐模糊，右手基本上失去了知觉，左边的肋骨不知道断了几根，每动一下都疼得他浑身抽搐。

　　死到临头，少年居然在想，那个所谓的“大人物”，还会想要一个快死的、又没什么用的家伙吗？
　　他嘴唇动了动，声音微弱得像蚊蚋，不知道是说给谁听：“可我真不想打了……我好痛……”
　　“我要是输了……还会有人带我走吗……”
　　“不……我不会输的……我是‘Leo’啊……”
　　“……”

　　“Leo”——拉丁语中的“狮子”。

　　少年第一次听到这个代号，是在南北洲黑市的拳台上。
　　那时候他才十二岁，被一个醉汉扔上台，和一条饥肠辘辘的狼狗搏杀。他凭着一股狠劲，死死掐住狼狗的喉咙，直到对方不再挣扎，可自己也被咬得遍体鳞伤。
　　但好在，他赢了。
　　从那以后，有人喊他“小狮子”，说他眼里有股不服输的狠劲。
　　少年一直记着这个名字，他告诉自己，狮子是百兽之王，是不会轻易倒下的。

　　此刻，他仰起头，望着牢笼顶端刺眼的聚光灯，涣散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光芒，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无声地默念：“我是百兽之王……我屹立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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