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枳书

　　午后的课程是历史和政治。阳光西斜，温度却并未降低，教室里弥漫着一种慵懒的困意。林沐强打着精神，笔尖在笔记本上沙沙地移动，但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身旁那个空了一中午的座位。

　　下午第一节课的预备铃打响时，一阵清爽的气息伴随着脚步声靠近。贺知洵回来了。他不是独自一人，几个隔壁班的男生勾肩搭背地把他送到门口，脸上还带着未尽的笑意。

　　“行了，下次篮球场虐你们。”贺知洵笑着捶了一下其中一人的肩膀，声音清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他转身走进教室，额前的黑发似乎因为匆忙奔跑而有些凌乱，脸颊透着运动后的红润，那双之前如秋日深潭般的眼睛，此刻亮晶晶的，盛满了未尽的笑意。

　　他和同学们道别，然后几步走到座位旁。看到林沐，他脸上的笑容并未完全收起，而是自然地转化为一个友好的、略带歉意的表情。

　　“不好意思，差点迟到。”他一边坐下，一边利落地拿出历史书和笔记本，动作带着一种飞扬的节奏感，与上午那个沉静的他判若两人。

　　“没……没事。”林沐下意识地回应，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原来他还有这样一面。原来他笑起来，左边脸颊有一个那么浅、却那么好看的梨涡。

　　历史老师开始在讲台上讲述文艺复兴。当讲到一位艺术家有趣的轶事时，全班哄堂大笑。林沐也忍不住抿嘴笑了，她下意识地侧头去看贺知洵，却发现他正单手支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嘴角噙着一抹了然于胸的笑意，仿佛在说“这个故事我知道”。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忽然转过头来，冲她飞快地眨了一下右眼，压低声音说：“这老师讲得比我们初中历史老师有意思多了，对吧？”

　　林沐彻底愣住了。

　　那一瞬间，仿佛有烟花在脑海里炸开。他的眼神灵动而亲切，那个眨眼的小动作带着毫不做作的分享感，瞬间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那堵无形的墙，在这一刻，仿佛被他的笑容融化了一个大洞。

　　“啊……嗯，是。”林沐感觉自己的耳朵根都在发烫，她慌忙点头，然后立刻转回头盯着黑板，生怕被他看出自己的窘迫。她能感觉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正像被擂响的战鼓，咚咚咚地敲个不停。

　　他太明亮了，像正午的太阳，毫不吝啬地散发着他的光和热，甚至愿意分一点温暖给她这个陌生的同桌。可这光芒对她而言，太过耀眼，也太过危险。

　　接下来的政治课，林沐几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全部的感官，都被身旁这个开朗的、会笑会眨眼的贺知洵占据了。他会因为老师一个口误而低头闷笑，肩膀微微耸动；他会在小组讨论时，主动转过身，眼神明亮地询问她和后座同学的意见：“你们觉得呢？”

　　他的开朗和友善是如此自然，像呼吸一样。但这反而让林沐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一个事实：他对她的所有言行，都仅仅出于他良好的教养和阳光的性格。他对每个人可能都是这样笑的，这样说话的。

　　这份认知，让上午那点微甜的暖意，渐渐渗入了一丝苦涩。她偷偷收藏起来的那些“特别瞬间”——借涂改带、讲数学题，或许在他那里，只是最普通不过的日常。

　　放学铃声响起，贺知洵利落地收拾好书包，站起身。他看了一眼还在慢吞吞整理东西的林沐，笑着挥了挥手：“明天见啦，同桌。”

　　“明天见。”林沐抬起头，努力回以一个自然的微笑。

　　看着他轻松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喧闹的人潮里，林沐才缓缓垂下眼眸。窗外的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暖橙色，温柔地笼罩着她。

　　“贺知洵。”她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只是这一次，心情更加复杂。她为窥见他开朗真实的一面而暗自雀跃，却又为这份“普通”而感到莫名的失落。

　　嘉奇的声音再次活力四射地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沐沐！快走啦！再晚小卖部的薯片又要卖光了！”

　　林沐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悸动与酸涩都压回心底，背上书包，挽住嘉奇的手臂，融入放学的人流。

　　她的暗恋，在她十六岁的秋天，因为同桌贺知洵那过分开朗的笑容，正式拉开了序幕。这是一场注定只有她一个人知晓所有心跳与心酸的，盛大而隐秘的独角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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