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来的小哑巴是人形挂件

　　朱漆大门闭合的闷响在身后沉沉落下，如同隔开两个世界的界碑。
　　与门外冻彻骨髓的酷寒相比，这门内的暖意浓稠得像刚熬开的蜜，带着沉甸甸的、令人昏眩的温度砸在那小人身上。
　　她裹在那件过于宽大的杏子黄斗篷里，冻僵到极点的肌肤骤然浸泡在暖流里，沉重的斗篷拖累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形。
　　“小心些！”春棠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想扶住这团似乎随时会散掉的破絮，脸上依旧是掩不住的嫌弃和戒备，“踩脏了地衣可怎么好！”
　　那小人被这突然靠近的动作吓到了，她那被斗篷风帽遮挡了大半的脸猛地抬起。那双纯黑的眸子因生理性的抽痛和巨大的陌生环境压力而剧烈收缩。
　　在春棠的手快要碰到她的瞬间，几乎是本能，她那裹在斗篷里的瘦小身躯爆发出难以想象的蛮力，猛地向反方向狠狠一撞，不偏不倚，撞到了一直沉默的沉星。
　　沉星被她撞得微微晃了一下，她下意识地伸手想要稳住，手抬在半空。
　　但她并未跌倒，借着沉星身体的短暂依靠作为支点，一双从斗篷里伸出来的冰冷的小手，猛地抓住了沉星那件杏子黄云锦斗篷的前襟！
　　那前襟瞬间被蹂躏成一团皱缩的、布满污泥指印的布料。
　　“你！”春棠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和“冒犯”惊得倒抽一口凉气，柳眉倒竖，上前一步厉声斥责，“放肆！胆敢冲撞小姐！还不撒手！”
　　那尖利的声音非但没有令她松开，反而激起更强烈的反应。她抓着沉星斗篷的手指攥得更死，甚至发出细微的、布料不堪重负的丝帛绷裂声。
　　小小的身体越发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死死地咬住了干裂的下唇，渗出血丝混合着冰屑，眼神混乱而绝望地投向沉星，那无声的哀求几乎要穿透沉星的眼眸。
　　她在求沉星。
　　求这个唯一将她从雪地里带回来的人。
　　在这里她只认得沉星，她把沉星当做她唯一能确认和抓住的安全岛。
　　沉星的视线从那被揪得变形的斗篷前襟，缓缓移到云岫那张补满恐惧的小脸上。那双眼睛被巨大的恐惧和生理痛楚填满。
　　沉星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每一寸肌肉传递来的、濒临极限的战栗。春棠的声音还在耳边尖锐地回响，充满了对这外来“污物”的厌恶。
　　沉星的目光陡然冷了下来。不是对那个满身污秽的小人，而是对春棠。
　　“闭嘴。”沉星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平淡，她没再看春棠瞬间愕然又委屈的脸，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但动作却异常清晰明确。
　　她缓缓抬起自己被冻得微微发红的手，然后放在其中一只冰冷、僵直、正死命攥着她前襟布料的手背上。
　　沉星的指尖触碰到那冰一样刺骨的手背皮肤时，云岫的身体猛地一僵，似乎想缩回，但沉星的手只是覆在上面什么也没动。
　　“松吧。”沉星看着她的神情，声音放得平缓些许“我在这里。”
　　沉星的手一直压在她的手背上，传递着温热感。几息过后，那紧得快要抠进布料里的指头，慢慢松开，紧绷到极限的肌肉，在那掌心的暖意下，微不可察地松懈了一线。
　　“走。”依旧是简短的指令。她牵起这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小冰人，无视脚下污浊雪水在洁净金砖上拖出的一片狼藉，也不去看身后春棠那又惊又怒又不敢言语的表情，径直穿过暖意缭绕、熏香弥漫的前厅。
　　她没去正院父母居住的上房，那里人多眼杂，解释起来也麻烦。
　　沉星带着小人转向东边一条回廊，脚步踏过铺着松花色团花毡毯的回廊，无声地朝着她独自居住的“望舒阁”走去。
　　廊下守着的几个小丫鬟远远见到自家小姐牵着一个裹着厚厚斗篷、满身污秽的人影走近，无不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窃窃私语被沉星冰冷的眼风一扫，慌忙推开了暖阁的格扇门。
　　云岫被骤然加剧的暖流和浓郁香气激得又一阵剧烈头晕目眩，呼吸急促，下意识地又想往沉星身后躲，紧紧抓住沉星刚才引导她的那只手腕。
　　“小姐，这……”暖阁内侍奉的大丫鬟晚晴见到这情形也是愕然，目光斗篷上扫过，露出毫不掩饰的震惊和为难。
　　沉星将那小人带至熏笼不远处一块空地上，解开了被攥得稀烂、沾满泥印雪水的杏子黄斗篷系带，然后随手扔在旁边的矮榻上。
　　没了那巨大的斗篷覆盖，那矮小身体彻底暴露在暖阁明亮的光线下，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寒酸和污秽气味。
　　“立刻备滚水。”沉星吩咐晚晴，声音不容置疑，“干净的棉巾，要软；再找一身小号的细棉中衣，新的。”
　　晚晴看着那污秽的身影和被污染的地毯，嘴唇动了动：“小姐，这般腌臜，怕惊着您贵体，不如先让婆子们带到下处去……”
　　“就在这里。”沉星打断她，目光平静但坚决。看着晚晴退下，又招手叫过一个小丫头吩咐了几句，然后匆匆退下安排。
　　随后她又看向春棠“去让厨房熬一碗浓浓的姜汤来，用老姜，多加些红糖。”
　　春棠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刚想开口又被沉星盯了一眼，这才扭身出去。
　　暖阁内一时间只剩下沉星和云岫。沉星走到屋角那张宽大的紫檀缠枝纹面盆架前。
　　晚晴动作利落，很快领着小丫鬟们鱼贯而入，吃力地抬着一个铜质浴桶进来安置在屏风之后。
　　另有人提着滚烫的开水注入桶中，氤氲的白色水汽迅速弥漫开来，带着强烈的暖湿气息。
　　云岫看着忙碌的热气和人影，愈发茫然无措，僵硬地站在原地，湿冷的破絮滴下浑浊的水，落在暖阁价值不菲的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陌生和排斥。
　　晚晴准备好一切，擦了擦额角的薄汗，走到沉星面前，恭敬道：“小姐，都好了。您先去休息吧，这等脏污事交给婆子们料理便是。”
　　她说着，顺手拿起桶边一块厚实的棉巾，朝着云岫走去。几个粗使婆子也已在屏风后探头探脑，准备随时上手。
　　而就在晚晴走到云岫近前，云岫猛地一震，伸手死死地抓在沉星身上。
　　沾满污渍的手指，瞬间在沉星那件上好的云纹杭绸氅衣袖子上掐出几道深陷的凹痕，留下一片污渍。
　　暖阁内瞬间死寂。
　　晚晴的手僵在半空，拿着棉巾，进退不得。婆子们探头探脑的动作也停滞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只污手和沉星那件被瞬间糟蹋了的华丽氅衣上。
　　晚晴脸色一变，急声道：“小姐小心！快放手！你这……”
　　沉星却突然动了。
　　她抬起自己空着的左手，动作干脆利落地解开了身上那件雪青色氅衣。她将氅衣脱下，丝毫不在乎被弄脏的氅衣，随意地搭在一旁的衣架上。
　　晚晴看着沉星的动作，愣住了。
　　沉星褪去外氅，露出一身更为柔软贴身的月白素绫窄袖长袄，衬得她颈项修长，身姿愈发清逸。
　　“出去。”沉星说。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无形的闸门落下，“都出去。把姜汤送来后搁在门外。没我的吩咐，谁也不准进来。”
　　晚晴和婆子们面面相觑，片刻的死寂后，晚晴终究低下头：“……是，小姐。”她无声地示意着婆子们离开，然后带上门窃窃私语。
　　门扉闭合，暖阁内彻底只剩她们两人。
　　沉星手腕被那只冰冷僵硬的小手攥着，力道大得让她骨头都有些微痛。她没有试图抽回手臂，只是伸出左手覆在了云岫那只紧攥她衣袖的手背上。
　　肌肤相触。
　　那冰冷得如同冰块裹着砂砾般的触感，让沉星的指尖本能地蜷缩了一下，但又立刻舒展开。
　　“没事了。”沉星的声音在水汽中响起，“只有我。”
　　沉星的手掌在那冰手的手背上轻轻压了压，带着引导性的力量。然后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热气蒸腾的巨大浴桶。
　　走到浴桶边，沉星停下，微微侧身。
　　“松开我，”她耐心地将那只覆盖在冰冷手背上的左手抬起了半寸，指向那蒸腾着热水的浴桶和旁边几上叠放的新棉衣，“洗掉那些冷的，脏的。穿上暖的，干净的。”
　　她的动作和语调都有种奇异的稳定感，这个指向性的动作似乎消耗了沉星极大的耐心来传达意义。
　　几息难熬的沉默过后揪着沉星衣袖的手指，终于在那暖意的覆盖下和认知带来的迟疑中，开始慢慢松开。
　　沉星收回自己覆着的手掌。她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弯下腰，拿起桶沿搭着的、最大最软的那块洁白棉布巾，浸入滚烫的热水中。
　　她拿着这块热气腾腾的棉布巾，微微倾身。没有多余的话语，格外谨慎地落向云岫被污雪和脏污糊得已经板结成块的头颅。
　　滚烫的湿气骤然贴上冻得麻木的头皮。云岫的身体触电般猛地一颤，瘦小的肩膀绷紧向后缩了一下。
　　沉星动作一顿，避开云岫的视线，用滚烫的棉巾侧擦她头顶的冰屑污泥。动作极轻，可触及冻伤的头皮时，云岫仍会浑身颤栗。
　　擦净她冻紫的小脸和脖颈后，底下皮肤惨白发青，沉星却未停手，拿起银剪抵向她脑后冰碴缠结的发团。
　　云岫瞳孔骤缩，本能后退，却被她按住肩头，力道轻柔如抚枯枝，又稳如铁钳。
　　银剪利刃精准刺入污秽毛发，“咔嚓”一声，血痂泥垢裹着的枯发飘落。云岫呜咽被堵在掌心，沉星拇指摩挲她裂唇：“疼就忍着，剜净了才能重生。”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