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穷千里霂

　　桂悬玉这一插手，最恼火的莫过于被“偷袭”的吴达。拳头扑了个空不说，还啃了一嘴土渣子。不仅如此，滚地的瞬间偏偏是受过伤的左腿先着地，给他疼得呲牙咧嘴，恨不得立马杀了背后的人。他强忍着痛翻身，怒目看向罪魁祸首。

　　桂悬玉歉意地笑笑，伸手去拉他。
　　“帮你掸掸灰，别往心里去哈。”

　　吴达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一个女人掀在地上，还被陈冲和黄荆看着，肚里的火蹭蹭往上冒，揩掉嘴角的血，呸了句“滚”，自己撑着胳膊站了起来。

　　得，碰上个心眼小的。

　　桂悬玉装作没看见他眼里的阴翳，转身去拉黄荆。

　　“没事吧？”

　　黄荆还在晃神，反应过来后摇了摇头。
　　桂悬玉劝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找九六，你不是说天亮之前咱们必须得出去么，在这浪费时间打架值吗？”

　　陈冲立马附和她道：“就是就是，时间有限啊，你们找人，我们找珠子，互相都不耽误的嘛，何必非打起来呢？”
　　他拽了拽吴达狂使眼色。吴达不耐烦地挣开他的手。

　　黄荆听到陈冲的话眼睛又是一红，“你们还要脸吗，把抢别人珠子说得这么光明正大，那些珠子是我哥捞的，你们凭什么拿走？！”

　　吴达像听到笑话一样，拍拍自己的左腿道：“这条腿，是在暗礁为了救你哥才受伤的。救命之恩，我拿他几个珠子怎么了？”

　　“你说什么？！”

　　吴达见他又像疯狗一样要冲过来，撤了一步。
　　“再说了，我没记错的话，按顺序，昨晚应该是你跟我们下海，你哥在龙壁守夜吧，你们哥俩不遵守规定，出了事儿是活该。”

　　“达子别说了。”陈冲恨不得捂住吴达的嘴。

　　“我就说怎么了？明水的用量每个人不一样，你用的少，你哥用的多，他明知道还非跟你换，不就是仗着自己水性好，无视村里的规矩吗？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是咎由自取。”

　　“你他妈的再说一遍！”
　　黄荆气极，一把甩开桂悬玉。刚要冲过去，被望月岩上下来的两个人一左一右架住。

　　桂悬玉挑了挑眉。
　　今夜的龙漦林可够热闹的。

　　“雨哥……”
　　原本激动的黄荆发现抓着自己的人是陈雨后一下变成泄了气的皮球，不再挣扎。而当他看清站在另一侧的男人是谁后，脸色更是白了不少。

　　陌生男人见黄荆恢复理智，松开手道：“还好赶上了。”
　　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戴着副眼镜，肤色比一般的龙尾村民要白上不少，在现下的情景里有些格格不入，不知道是来干什么的。

　　陈雨面色不虞地沉声道：“告诉你别冲动，别冲动，你就是听不进去，竟然还背着我去偷明水！你自己偷就算了，还带着桂小姐一起上山，村里的规矩都被你喂狗了！”

　　黄荆现在对“狗”这个字非常敏感，一听这话又要蹦起来，被陈雨一个眼神压住。
　　“干什么，说你两句还说不得了！”

　　桂悬玉是认识陈雨的，他是村长李升的副手，龙尾村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归他管。她初到龙尾村时，就是陈雨来接待的。
　　除此之外，她还听说，陈雨和黄荆以及黄荆的大哥九六感情非常好。

　　陈雨骂完黄荆，一旁沉默的眼镜男理了理西装，走到桂悬玉面前自我介绍道：“桂小姐你好，我是林北。”

　　林北？
　　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桂悬玉想起来了，这人是村长李升的外甥。
　　他不是好几年没回过龙尾村了吗，怎么也大晚上跑到龙漦山里来了？

　　“你好。”
　　桂悬玉虽然表面上言笑自然，心里却有点被抓包的窘迫。

　　龙尾村有规定，除了本村的村民，外来人不可以进入龙漦山。她作为客人，不但无视规定偷偷和黄荆一起上山，还拿走了一瓶人家村子里最珍贵的明水。现在被陈雨和林北逮个正着，真是尴了个大尬。

　　桂悬玉大脑飞速运转，想着该怎么狡辩。

　　林北还站在对面，好像是在等她主动解释，小刀似的眼神儿不慌不忙地把她从头到脚刮了一边。

　　桂悬玉被他看得有点毛，脸上不再挂笑，索性直接装死，嘴巴闭得紧紧的。

　　林北见状，笑了一下：“听舅舅说，桂小姐是京州大学的高材生，对龙尾的水资源感兴趣所以过来做研究。这大晚上的……怎么不好好呆在村里，反倒跑山上来了？”

　　他背后不远处，黄荆也在紧张地看着她。

　　“我来帮黄荆找九六。”

　　林北推推眼镜，“桂小姐不是搞科学的么，找人也很擅长？”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任何人碰上这种事都不会袖手旁观的。而且，黄荆这段时间帮了我很多，他大哥失踪了，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帮忙找人。”

　　林北回头看黄荆，黄荆忙不迭点头。
　　“林北，我哥不会无缘无故失踪的，你信我，他肯定还等咱们去救他呢！”

　　一时寂静，黄荆见林北和陈雨都沉着脸不说话，以为他们是抓自己回去的，挣开陈雨，焦急地往前跑，一边大声喊道：“哥，你在哪？”
　　“哥，你听见了吗，我是三六。”

　　林子里的雾气像棉花，黄荆竭力喊出的声音被虚空吸纳七成，无人回应。

　　“黄荆！回来！”陈雨追了上去。

　　“雨哥，你帮帮我，我哥还在这，我不能回去。”黄荆话里带着哭腔，“雨哥，我求求你了！”

　　陈雨按住他肩膀，“没说不帮你。我和林北这不都来了吗？”

　　“你们……不是来抓我们回去的？”

　　陈雨摇头，黄荆又看向林北，后者默认了陈雨的话。
　　“但……”
　　林北似乎还有话要说。

　　黄荆心里“咯噔”一下，以为他反悔了，谁知林北转向了桂悬玉。
　　“桂小姐不是我们村的人，按规矩是不应该进山的。”

　　桂悬玉看了看其他人，他们都对林北的话没有异议，就连收了钱的黄荆脸色也有些为难。

　　桂悬玉暗叹，关键时刻还是得靠自己。

　　她掏出刚刚抖掉一部分的明水瓶子，说道：“我知道龙漦山危险，但是我进来前已经滴过明水了。明水宝贵，总不能白白浪费吧，多一个人帮忙找九六，就多一份希望不是么？”

　　黄荆急忙点头。

　　“可是……”林北还是不太赞同。

　　“我的安全我自己负责，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在手机上写一份声明，一旦发生什么意外，与你们无关。”说着，她掏出手机。

　　“这倒没必要。”林北见状打断道，“明水的确很珍贵，既然你已经用了，还是留下来吧。不过记得千万别乱跑，山上陡峭，一定要跟在我们后面。”

　　桂悬玉没想到林北这么轻易就同意她留下了，虽然有点诧异，但还是表示自己会服从安排的。

　　“你俩……”
　　陈雨没漏掉边上的吴达和陈冲。

　　“我们也是来帮忙的！”陈冲忙不迭回答，生怕陈雨发现他们私藏明水。
　　吴达知趣地没有说话。

　　陈雨皱了皱眉。

　　“现在有什么线索了吗？”林北问黄荆。

　　黄荆摇头。

　　“你们之前打算怎么找？”

　　“顺着麟粼河找。”

　　“就这样？没了？”
　　黄荆局促地看着林北，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先前想得太简单了。

　　“不行，九六是下山过程中失踪的，沿途的树林也得找。这样吧，咱们还是顺着麟粼河往前找，但是每隔五百米停一下，分散到附近的林子里，确定九六不在再继续向前走，怎么样？”

　　众人都觉得这个办法可行。

　　“那就从望月岩这开始吧，咱们正好六个人，分成三组两人一组，不管找没找到人，都半小时后回来集合。”

　　月色昏蒙，雾气里所有声音都很闷，像一个被单独封锁起来的密闭空间。在这样的林子里，哪怕是熟悉自己所走的路线，也很容易绕岔踏错，两个人一组确实很有必要。

　　桂悬玉赞同林北的考虑，等他安排分组，旁边的吴达却率先转身向自己右侧的方向走去。
　　陈冲“哎”了一声，匆匆回头看着剩下的人说了一句“我和达子一组”，追了上去。

　　剩下的四人讨论过后，决定陈雨和桂悬玉一组，林北和黄荆一组。分开前，桂悬玉把手表借给林北计时，倒计时设置成30分钟后，两组人朝着不同方向走去。

　　桂悬玉抖动腿脚，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适应，感觉浑身轻盈了许多。

　　****
　　龙尾村位于大陆最南端，偏僻无趣，物产贫瘠，和其他地方根本比不了。但要说这个小村庄全无长处也不尽然，因为这里有个别处没有的宝贝——龙漦珠。

　　南洲盛产海珠，沿海的村庄都以打捞邻近海域中的海珠为生，龙尾村作为其中之一曾因龙漦珠享有一时盛名。

　　龙漦珠，顾名思义，是龙的涎水。
　　据见过的人说，它是镜像珠，每颗珠子上都有许多对完全对称的套圈回纹。回纹质地与珠子主体不同，类似淡血色的琥珀。
　　二三十年前，这种独一无二的特征曾让龙漦珠获得不少关注，资深的海珠玩家间甚至还流传过一个说法——如果日夜用自己的血滋养，龙漦珠真的可以化龙。龙身具形后，剔龙骨取龙血，骨磨粉吞服，可治百病，即使只剩一口气也能把人从鬼门关上救回来。至于龙血的功效，则传得更邪乎，说是喝下后可以增强五感，带人找到藏有无尽财富和永生之法的水脉。
　　一传十十传百，传言如同躁动的烈火，一度将龙漦珠炒至天价。只可惜，这种狂热的势头并没有维持很久。某天，忽然有人站出来说传言都是假的，是龙尾村人为了高价售卖龙漦珠伪造的骗局。紧接着，一个两个买过珠子的玩家纷纷出面控诉，说用自己的血辛辛苦苦养了好多年，珠子根本没有化龙的迹象，反倒把身体搞得很差。
　　一夜之间，龙漦珠从云端跌落，变成人人避之不及的存在。

　　这一剧变给龙尾村带来重创，但村里的“捞珠”却并没有因此而中断。
　　近年来，村民们仍试图将龙漦珠商业化，东山再起，却碰壁颇多。

　　懂行的人都知道，抛开真假难辨的“化龙”之说，其中原因不外乎两点。
　　首先，龙漦珠不像其他的海珠一样可以计划性地养殖，它对生长环境要求非常严苛，只能打捞野生的，因此产量不固定。其次，龙尾村对龙漦珠的打捞过程完全保密，绝对不外传，在有意合作的老板心里，这种态度无益于彼此之间信任的建立。
　　再说了，与娇贵的龙漦珠相比，其他海珠的光泽有甚者众多，何必冒没必要的风险呢？

　　龙尾村的村民心眼死，看不见这些问题，认准了打捞龙漦珠是龙神的旨意，这么多年也没想过干别的。然而，用血汗打捞的珠子迟迟卖不出去，心里也实在憋苦。

　　因此，二十多天前，当桂悬玉出现在符允婆婆家门口时，黄荆一度以为她是来买龙漦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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