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他坠落

　　简维之是私生子。
　　他的母亲年轻时被来巡视分部的已婚父亲欺骗，于是有了他。
　　.
　　“妈妈要去哪？”他牵住母亲衣袖。
　　“妈妈要变成星星了。”
　　“那我也要变成星星。”被抱在怀里的他如是说道。
　　母亲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如果想妈妈了，就给妈妈发短信，我们宝贝记得妈妈的号码吗？”
　　“记得。”对于这个问题，他很是自信的叉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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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妈妈在门口处回身看了他许久。
　　第四天，他看见了一条新闻。
　　“现在播报一则时事新闻，昨日，一位刘姓女士在x公司w省分部不慎坠亡······”
　　当时和播音腔搭配的是一张打满马赛克的图片。
　　远远地看，红色的一片，像极了一颗星星。
　　事实上，她确实成为一颗星星，一颗血红色的，支离破碎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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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天，他被父亲派来的助理接管。
　　第六天，他见到王姨。
　　第七天，他向那个号码发送第一条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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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维之随窗外日移花影长大。
　　时如流水去不返，简维之其实已经记不清母亲的模样。在某个梦回时刻，他曾想起牵他去看星星的一只手，似乎现在还能感受到当时的掌心温度。
　　当他同父异母的哥哥嘲讽母亲时，他立即挥拳相向。
　　他像是一个嚼玻璃的人。冰冷细碎的痛苦一点一点破裂，缓缓地划开身体，从伤口潜入，再一点一点地扎根。
　　那是一种吸骨榨髓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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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慎尔知道这事并找到简维之的时候，简维之倚坐在店门口。
　　他蹲下身，一双星目看不出情绪：“知道为什么那天我说希望你做一个平凡的人吗？”
　　简维之淡淡抬眸。
　　“我们一生都在面对恐惧、分离、失败·····死亡。生命犹如秋日攀墙的箫疏扪萝，无波无澜，随几片零落黄叶翻然归去。”
　　“但你再认真看看，同样会发现，无波无澜意味着拥有着亲人、爱人、朋友·····拥有世间一切恒久的，久经检验的，毋庸置疑的幸福。”
　　“平凡，恰恰意味着你是世间一切幸福的集合体。至于那些苦难，宝贝，你要相信幸福的占比大于苦难。”于慎尔目光撞入简维之眼中。
　　“如果你需要经历不被父母理解，经历短暂且遍体鳞伤的婚姻，那我更希望你做一个‘平凡’的人。”
　　他从口袋里掏出面巾纸，细细地擦去简维之脸上的灰尘：“我的母亲是这么和我说的，我相信阿姨也是这么想的。”
　　他微侧着头看他：“雅典娜相信爱可以填补生命的空白，对吗？”
　　“对。”
　　于慎尔起身，向他伸手，眼睛里明光闪烁：“走，哥带你浪去。”
　　“你下次打架记得先叫我，你一个乖小孩儿打什么架？你这么聪明一小孩儿就不知道什么是术业有专攻？你知不知道那年我单手插兜，不知道什么是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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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慎尔带他来到一个偏僻的地方。
　　“快上来，趁这块没有城管好带你兜风。”于慎尔不知道从哪弄来一辆小电瓶。
　　“我想坐比俩轮的更高级一点的，与时俱进一点的。”简维之挑眉，脚下一动不动。
　　“行，下次哥给你弄辆后边挂个‘钵钵鸡’，旁边贴不育不孕广告，小喇叭里边喊一元一串钵钵鸡，还能有空地让你摇个科目三的三蹦子，主打一个高级酷炫潮流风行不行？”于慎尔一脸认真。
　　“我忽然觉得俩轮的挺低调奢华有内涵的。”
　　他俩刚兜了个五分钟的风，就被身后一道仿佛要追魂夺命般的身影喊停。
　　“前面两个，知不知道小电瓶不能坐两个成年人！你还敢超速！还不停下！”
　　于慎尔闻言立即加速，他一边加速一边回应：“这一停就是一百块钱走向远方，这都够我俩去疯狂星期四，停下？臣妾做不到啊！”
　　“下次一定不这样！”
　　简维之抱紧于慎尔，冷静导航：“左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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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证明，人类对金钱的执念不可谓不刻骨。
　　于慎尔当场化身古希腊主管小电瓶的神，在导航简维之的指挥下，一路火花带闪电地摆脱城管。
　　最终他载着简维之，把小电瓶停在奶茶店旁边。
　　他边给小电瓶上锁边对简维之说：“宝贝儿去买两杯奶茶。钱包在我左边这个兜里，想喝什么喝什么。”
　　“你想喝什么？老样子？”简维之问他，两秒后，他很是后悔问这个问题。
　　“要一杯好像不热又好像热好像不凉又好像凉的好像温吞又好像不温吞的，每一秒每一个步骤都是刚刚好的好像全糖又好像不是全糖的也不是七分糖的······”
　　简维之站在原地听他说了三十秒，最后点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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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维之手提奶茶在原地等于慎尔。
　　雨丝从天而坠，他的头发上全是微小的水珠，在路灯的光芒下烁了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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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慎尔从朋友那借了把吉他。
　　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还不回家吗？”
　　他打字回复：“大可不必，谢谢您老抬爱，我受不起您家的福气，这福气给我我是不要的。”
　　“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爸。”对方回得很快。
　　“我还是觉得叫您爷爷比较好，有一种狗血的美感。您说是不是?”
　　他回复完手机立即静音。
　　没有人能打扰他给小孩儿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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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去躲雨吗？”
　　“你会弹吉他？你是要唱什么歌？”简维之没有回答他。
　　“对于男人来说，弹吉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哄老婆开心”于慎尔简单地调了调音“小孩儿运气不错，先替我未来媳妇好好享受一波哈。”
　　简维之转身的动作没有一丝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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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孩儿怪好玩的，于慎尔心想。
　　他调音完毕，雨丝携带的凉意让他感到舒适，他追了上去。
　　他想好唱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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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维之走得不算快，于慎尔很快就追上来。他步伐轻快地围着简维之绕圈。这会刚晚上八点，来来往往的人都会多看他们两眼。
　　于慎尔笑意盈盈地唱着歌，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简维之都听得清楚。
　　“Come and set the mood right
　　Underneath the moonlight
　　Anywhere with you feel right
　　Anywhere with you feels like
　　Paris in the rain.”
　　路灯和商户五光十色的灯光如一川光影纷繁的银河，于慎尔在其中跳跃片刻，随后像一颗星星一样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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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人的心动总是来得突然却又早有预兆。它出现的缘由可能是一个不经意间的微笑，也可能是夏夜里有人唱了一首歌。
　　于是在某个夜晚，晚风夜雨里的某一个瞬间，十八岁的简维之听见心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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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贝，如果难过就去看看天空，总会有一颗星星向你坠落。”他回想起母亲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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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不是巴黎雨夜，也不是灿烂银河，可偏偏就在这个平平无奇的雨夜里，无言的心声竟蔓延满城，竟如烈火烧得他狼狈不堪，不得不缴械投降；竟让他一腔绮想，心绪不能平。
　　简维之抬手触碰心头，万种言语难明，几番上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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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星终于向他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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