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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把答卷交给温瑾言的那一刻,江听澜是忐忑的。
她在闷热的早晨里上楼下楼,找了温瑾言很久。卷子递过去时她竟然卡壳了。江听澜额头上还渗着细细密密的汗珠,心脏咚咚的跳。
“吃早饭了吗?”
江听澜愣住了。
她看着温瑾言,完全没有想到那人竟然会问这个问题。说起来她确实没有吃早饭的习惯,从小养成的。江听澜张了张嘴,想轻松地说“吃了”,但却发不出声音。
“卷子改完给你。沙茶面多买了一份,新店,尝尝看?”
温瑾言将冒着热气的塑料碗塞进她手里,虽然是问句,语气却是不容置疑。江听澜愣愣的捧着碗,甚至忘记了她曾被教导应该推辞。
溜出办公室时她如蒙大赦。江听澜把书挡在前面,自己则躲在后面打开盖子。浓郁的香气扑了她一脸。
已经多久没吃过早饭了呢?不清楚。
她记得每次胃病发作的疼痛和反胃,却总不记得第二天应该好好吃早饭,或者说她一整天都不怎么吃。有人调侃她这是在修仙,她也只是笑笑。
面条下肚的瞬间,胃里很暖。
温瑾言咔嗒咔嗒摁着红笔,江听澜接过早餐时复杂的神情还留在她脑海里。送早饭的事确实不是无心之举,这么做的动机她自己也不太清楚。她见过无数学生,却从没如此上心过。也许只是因为合眼缘,也可能是因为这孩子隐隐约约透出来的、与外在冲突的内核让她有了探究的欲望。
她低头,推了推眼镜,看向那份略皱的试卷。少女的字体意外的清秀,0.5笔芯写的行楷像江听澜被风卷起的发丝。
她在见江听澜之前看过那孩子平日里的考卷,思维尖锐而跳脱,字体也龙飞凤舞。而这份卷子却明显写的很认真,甚至可以说是小心翼翼。
温瑾言微微勾起唇角。
不出她所料,这份卷子几乎全对。江听澜的解题思路如同清冽的泉水,除了部分步骤过度跳跃以外无可挑剔。
她又想起少女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的。
消息提示音响起时温瑾言正在随意的浏览着群信息。
发消息的是一个名叫“积雨云”的网友,温瑾言经常在群里看见她,听说是个高中生。她在群里的言谈总是热情温和,温瑾言却总觉得她有种隐匿的疏离。而很多关于她的微小的细节,则让温瑾言察觉到这孩子的脑子绝对不简单。
昨天两人一起打了局游戏,温瑾言对这孩子的聪明有了更切实际的体会,这让她对这个看似外向热情的少女有了兴趣。但自从昨天晚上,她毫不留情的戳穿了“积雨云”的伪装,直截了当地说“你不喜欢和群里那些人交流,至少没有交心”后,“积雨云”就没再上线。
点开对话框,先跳出来的还是熟悉的小猫表情包。
“苍雪老师,今天打游戏吗?”
温瑾言轻轻笑了一声。
“没人陪你打?”
对方沉默了许久,还是实话实说的承认了。
两人再次无言上号。温瑾言拿了自己最熟悉的基础角色——角色是游戏刚开服就出了的,没有花哨的技能,但强度足够——回头看“积雨云”,和她本身的性格一样,她偏好于攻击性强的角色,虽然有防御力薄弱的缺陷,但配上局内刷新的防御buff也足够。
这次匹配的对手很是聒噪,正狂妄的放大话。看见两人都是女生后,更是演变成了不怀好意的低俗调侃——尤其针对使用基础角色的温瑾言。
这种事温瑾言不是第一次见,因此当对手开始对她人身攻击时,她也懒得理会。
“哪里来的杂种狗。”
温瑾言嗤笑一声,轻飘飘的打出这句话,就自顾自的开始操纵角色。对面仿佛被激怒,无数污言秽语向她涌来。不过她并不在乎,过去的27年里她受过太多凌辱,这种水平对她来说不值一提。
“积雨云”却开了麦。
少女的声音清脆而干净,漫不经心骂出来的话却如同利刃,字字诛心。上能分析对手的软肋和动机,下能将不堪入耳的脏话用的得心应手,仿佛那些侮辱性的词句只是再平常不过的问候。
纵使语音里“积雨云”火力全开,她的操作也没能让对手找到一点漏洞。角色的攻击性能在她顶尖的意识下被充分利用。温瑾言没有愣神,开始跟上“积雨云”的动作。对局中对手的攻击路径在温瑾言脑海里展开清晰的图象,角色释放技能时犹如甲光向日。
对局结束,温瑾言有条不紊的向官方提交了敌方人身攻击的证据与举报申请,然后截了个图发给“积雨云”。
犹豫了一会儿,她又发出一条信息。
“你这骂人技术够高啊,真没想到。”
“积雨云”这次回的很快,打着哈哈道:“哎呀,他们都这么说,肯定得骂的比他们更脏才能保护自己。”
温瑾言微微皱眉,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很多人这样对你说话吗?没人管吗?”
“我早就是个没爹没娘的野种了,被他们欺负了只能自己抗,哪有人管哈哈。”
“积雨云”快速回复,却又立刻撤回,还发了个卖萌表情包掩饰尴尬。好在温瑾言眼疾手快截了图,她盯着那句话看了好久,似乎能想象到屏幕背后少女颤抖的指尖。
她慢慢开始打字。
“那时候,很难熬吧?”
她想过对方会骂她多管闲事,会说她自以为是。
许久之后,“积雨云”答:
“谢谢。”
温瑾言将批改好的试卷递给江听澜,少女接过去的动作有些仓促。她敏锐的察觉到江听澜的手指在发抖,看见江听澜的小指上添了一处创口贴。
“写得很好,除了有些步骤不太规范以外,没有什么问题了,”她温声道,却窥到江听澜看见那些红色批注时眼底一闪而过的懊恼,“你很聪明,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学生,别对自己要求太严格。”
脱口而出后,温瑾言自己都有些震惊。
她从来不会这样说话,从来不会这么关注他人的情绪。
自幼时起,她就如同一具空壳,不能称作一个正常人。她总是过度理性,冷血至极,她学着正常人生活,却也无法真正的成为一个“人”。
她也是自负的,从不屑与“愚昧的人类”为伍,说话从来都直来直去,从不会鼓励或者安抚别人。
为什么会在察觉到江听澜情绪的波动后想要安慰她呢?
但也许,她能读懂江听澜。
像读懂过去那个作茧自缚的自己。
温瑾言突然想起了“积雨云”,那个聪明过分的孩子。
莫名的有些相像。
回过神来,她看着江听澜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还有些湿润,里面带着惊讶和慌乱,回避、别扭以及一丝丝的欣喜。
江听澜模样生的好看,不过不知是刻意为之还是无心之措,她总是不修边幅。风卷起江听澜细碎的鬓发,温瑾言这才看见她眼下那颗似有似无的泪痣。阳光透过她的睫毛在眼底落下细碎的光斑,皮肤白的近乎透明。
确实好看。
温瑾言词穷了。
“以后有不会的题可以来问我,这本练习册给你,平时多写写,对你会很有帮助。”
温瑾言轻咳一声,从包里翻出一本淡绿色封皮的数学练习册,递给江听澜。江听澜有些拘谨的接过,这个学校知名的叛逆少女,竟然低垂着头,轻声说了句谢谢。
很小声,像只蔫巴的小猫。
但温瑾言听见了。
江听澜翘了晚自习。
夏夜的晚风吹过脸颊,凉意将烟雾裹挟向她。点烟的时候她的手颤颤巍巍,生疏的吸了一口,学着大人的样子将烟吐出去。
实际上江听澜对烟并没有特殊的嗜好,那一盒烟零零散散抽了一整年,还没抽完。喝酒、抽烟、打架、旷课,什么事她都做过。别人听到这些,要么皱眉,要么恐惧,有人指责过她为什么这样不务正业,她没说话。
她也不知道啊。
她只是没有学会活着。
江听澜做过各种尝试,可都是麻木的。她想不通那些人为何有着那么丰富的情感,为什么对活着那么执着。
这样行尸走肉的活着,和死去有什么区别呢。
她卷起袖子,看了看手臂上泛白的疤痕。手腕上那道最深,将皮肉切开,如同一只令人作呕的蛆虫。
或许现在她应该叹气。
江听澜踩灭烟头,什么表情也没有。
她靠着天台的栏杆,转头出神的盯着书包里漏出一角的浅绿色练习册。然后有些狼狈的用手在外套上蹭了半天,却还是有烟味,只得小心翼翼的用纸巾包住手指,才敢轻手轻脚的翻开那本崭新的练习册。
练习册很新很新,还带着淡淡的油墨香。
江听澜看了很久,想起来初中攒钱买下的数学教辅,想起了那本教辅的封面是怎样被父亲撕烂,想起来父亲不堪入耳的贬低和咒骂,想起来父亲怎样说自己脑子笨、不配学理科,自己怎样狼狈地藏起被撕碎的数学课本,第二天再怎样吊儿郎当的说自己本来就不想学。
想起自己可怜的自尊心。
她想摸一摸上面绘着的几何图形,又作罢。
江听澜极小心的把练习册放回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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