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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我心里隐约产生一个荒唐的念头,或许我压根没有回到景明三年。
可眼前的一切又是如此真切......
我焦急地追出门外,却迎面撞上黑着脸气冲冲找我问罪的老鸨。
「秋池你怎么回事?王爷刚来就被你气跑了?你怎么如此上不了台面,连勾引男人都不会。」
「你是要活活把我气死啊!王爷出了五万两银子,若他事后反悔想将银子要回去,那就全算到你头上,别想让老娘出一个子儿!」
老鸨又急又怕地倚在栏杆上,对着我唾沫星子四处乱溅,我却将视线缓缓移到了春风楼门外。
那里,此时正站着一个衣衫破烂、又冷又饿的落魄小乞丐。
他冻得嘴唇发紫,端着破碗向进出的客人点头哈腰地乞讨。
我的心猛地一坠,他前世的惨烈结局在脑中一闪而过,光影消散后化作我身下急促的脚步声。
我懒得理会老鸨的埋怨,极为嫌弃地推开她后,不顾一切地朝着大门外跑去。
前世啊,我只是随意扔给他几个快馊了的馒头,便被小乞丐感恩戴德记在心里,并在后来大火中冒死救下了我。
他还不知好歹地拍着胸脯说要给我赎身。
可他又怎知,我身为花魁一身骄纵,当时只觉得好笑,又岂会把他那些蠢话放在心上呢。
而如今,我要赎罪,我要助他拿回属于他的一切。
小乞丐正被春风楼的打手们粗暴地驱赶着,我气喘嘘嘘地跑到门口,大声呵斥他们住手。
没人知道我是谁,所有人看热闹似地盯着我,眼里带着猥琐和嬉笑。
我语气愤怒:「我看今日谁敢动他一下!」
春风楼檐角挂着的大红灯笼早已积了厚厚一层落雪,一阵晃动后扑簌扑簌落到小乞丐身上。
他的脸被凌乱的脏发遮挡着,但依稀能看出清俊的长相。
我不顾路人惊诧的目光,径直上前挽起了小乞丐的手,随后将雕着精致花纹的暖炉轻柔地塞到他掌心:
「走,姐姐带你去吃东西。」
大堂内玩兴正浓,我拉着他越过人群朝后厨走去。
小乞丐不知已经饿了多久,见到吃食二话不说便狼吞虎咽地嚼起来,桌子上的食物很快被他一扫而空。
我吃吃笑着,他抬眼噙泪,满脸认真:
「姐姐,我该如何报答你?」
在他方才吃东西时我已经有了初步的盘算,我要将他留在身边,找先生教他读书认字明理,让他参加科举,让他高中状元,让他将来有机会和萧凉一较高下。
我要让他极尽风光地活一次,不再做蝼蚁般的乞丐,不再做随意被人碾压的贱民。
人活一场,不争怎么行。
看似在讲他,实际上也在讲我自己。
作为娼女......何尝不想翻身,将这世道和不公搅个底朝天。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你有名字吗?」
小乞丐低头沉默许久,半晌才泪眼朦胧地抬眼:
「有的。」
「从小养育我的晚娘说,我叫从阙、萧从阙。后来她死了,我便开始乞讨了,慢慢就没人叫我这个名字了。」
萧姓,是皇姓。
原来一切早有端倪,只是前世我懒得去认识他,更懒得了解他而已。
我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从今以后,你叫沈从阙。」
「姐姐,为什么姓沈?」
「因为我姓沈。」
我骗他,说他特别像我死去的弟弟。
次日,我在离春风楼不远的巷子里买了座别致小院,雇人布置妥当后便将沈从阙安置了进去。
他生母是已故皇后,生父是当今陛下,而他自刚出生起便被册封为太子。
他身份贵重,自带天生的王气。
从现在起,我要培养他的志向、激发他的野心、教会他去争去抢去掠夺。
只有这样,才不会被萧凉再次拖入地狱。
我托人帮沈从阙办了干净的户籍文牒,请了照顾他的老妈子,帮他找了最贵的教书先生,我还用手头上阔绰的银钱,替他置办了不少好行头。
以后,他便是花椒小巷埋头苦读的少年,沈从阙。
不必看人脸色,不必妄自菲薄。
而萧凉,自那次分开后,很长时间都没再来春风楼找过我。
不仅老鸨嫌弃我,连姐妹们也开始在背后悄悄讲我的风凉话,她们嘲笑我无能、笑我拢不住男人。
我抱着暖炉坐在廊台上独自发呆,其实我也想不通啊。明明前世萧凉日日黏我,可如今为何匆匆一面后,就仿佛将我忘记了一般。
那我还如何找他讨债呢?
......
屏风后,广川王萧凉反手背在身后,眼底带着探究。
贴身侍卫小声提醒:
「王爷,从此处望过去,秋池卧房里的铜镜透过墙面反光,刚好适合咱们传递消息。您确定不去接近她?」
萧凉摆手打断他的话:「闭嘴。」
侍卫识趣地点头,然后继续陪他沉默。
不知怎的,萧凉狂掷五万银钱,最后却只肯与我待上半盏茶功夫的传闻不胫而走,引得众人对我议论纷纷。
我成了别人口中的笑柄,瞬间变得一文不值。
我在春风楼的处境也越发尴尬,老鸨时不时就要给我甩脸子看,骂我败坏了春风楼的名声、骂我废物。
呵,我的命运凭什么要被一个男人左右。
我觉得心情异常烦躁。
不过并非由于这些不重要的小事,而是因为我发现事情渐渐变得不再由我随意掌控了。
我至今不懂,为何自萧凉出现在我面前起,后续所有事情的走向似乎已然悄无声息发生了变化。
一桩桩、一件件,皆不在我的预料之内。
这一世,萧凉对我不再热络,更没有时时出现在春风楼找我欢愉,也更加不可能利用我花魁的身份帮他暗中传递密谋造反的情报......
不对,一定是哪里不对。
我头痛欲裂,实在找不出事情的玄机所在。
但有一点我很笃定,那就是今世萧凉所谋之事一定还是皇位。
既如此,那他便依旧是我的仇人,我是一定要替自己、替从阙讨回公道的,必定要让他血债血偿。
寒风凛冽。
我简单裹上一件袄子,迎着零星的雪花去花椒小巷看望沈从阙。
半月不见,他身上的冻伤好了许多,脸蛋也胖乎了一圈,连带着气色也跟着红润起来。
我走进院子,熟稔地大喊:「从阙,阿姐来看你了。」
从阙安静地从屋里出来,在石阶上迎风而立冲我微笑,看起来比之前又稳重许多。
他身穿月白长袍,头发高高地竖起,再加上那张清俊瘦削的脸蛋,已然有了几分翩翩贵公子的模样。
十三岁,正是极好的年纪。
他跑过来拥住我的肩膀:「阿姐,你近来可好?」
我笑着点头,抬手摸摸他的脸,轻声道:「阿姐给你带了好吃的枣泥糕,快进屋尝尝。」
明亮的火烛下,从阙仔细咀嚼着香喷喷的点心,脸上浮出一片满足的神色。
我盯着他看,不由晃了神。
「从阙,你说自己以前是被叫晚娘的抚养长大,那她几时去世的,你又在外面流浪了多久?」
听我提到晚娘,从阙眼里霎时泛起泪花。
他将嗓子里塞满的糕点费力咽下,沉了声:「自我记事起就在晚娘身边了,我也不知道她的来路,只知道她对我是极好极好的。」
「可三年前,她突然生了场急病撒手去了。临死前,她挣扎着告诉我,说她有个女儿打小被自家男人卖了,还说让我帮着找找......」
「阿姐,我真没用。」
前世我和小乞丐只有几面之缘,互相了解不多,只知道他善良、可怜、悲惨。如今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其实从阙也曾有家,也曾感受过温暖或是遗憾。
我鼻尖微酸,拈着帕子擦擦他眼角的泪痕。
「从阙不难过,阿姐帮你。以后阿姐就是你的依靠。」
我告诫他要好好读书,要出人投地,要学会掌控自己的命运。
只要他想,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哪怕,是这天下。
从阙被我愤懑不堪的模样吓到了。
他张大嘴巴,半晌才结结巴巴道:
「嗯......无论阿姐想要什么,从阙都会拼了命帮你拿到。」
春寒料峭。
自从我变成一只「被拔了毛的凤凰」后身价骤降,京城陆续有歪瓜裂枣的富贵老少爷们拿着高价银票来春风楼为我赎身,但全都被我拒绝了。
老鸨极为不满,阴阳怪气地讽刺我不知好歹。她说有人肯收我已是祖上积德,我竟然还敢挑三拣四。
我涂好胭脂站在院子里的假山前发呆,向来嫉妒我的莺歌笑嘻嘻地过来找我搭话。
自从我名气骤降后,她是春风楼下一个重点打造的花魁。我淡淡打量下她,果然越发妩媚了。
她扭扭曼妙的腰身,冲我嘲讽地眨眨眼:
「秋池,你到如今还妄想广川王回来找你?呵呵,人家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我劝你啊,还是趁早别做梦了。」
我冲她不客气地笑笑。
莺歌说的没错,我确实在等萧凉。为了等萧凉再次来春风楼寻我,我已经在这座雕梁画栋的「鸟笼」里足足忍受了两个多月的冷眼和奚落。
我确实从没有这么迫切地想见到他。
只不过这一次,我不是为了做王府的小妾,更不是为了拿回花魁的地位,而是为了推进我的复仇计划。
莺歌见我不说话,于是假惺惺笑着拉我去吃酒。
今日春风楼内举办春日宴席,来了不少京城阔少,我们的酒席单独设在二楼包间,不与他们混在一处。
我闲来无事,索性就答应跟着过去凑凑热闹。
......
几杯酒下肚,我趴在了桌子旁。
再次睁开眼,是在某间包房的床榻上。
床帐外,一个猥琐男人奸/淫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
「周妈妈,等爷尝尝秋池姑娘的深浅后,赎身的钱绝对少不了你的,若是她把小爷伺候高兴了,小爷还可以给你再加三千两。」
老鸨两眼放光,大笑着退了出去。
天杀的,为了将我卖出高价,老鸨和莺歌合起伙来给我下药!
不过那酒我压根没喝,在酒席上就偷偷换掉了。
我静静躺着等那男人主动送上门来,他晃晃悠悠掀开床帐色眯眯望着我,边看边解衣带。
我眯着眼瞄他,认出他就是前几日想来为我赎身的那个瘸子,他祖上是开金铺的,除了有钱一无是处。
既然他敢对我动这样恶毒的心思,那就别怪我今日对他下死手。
瘸子喘着粗气急不可耐地朝我扑来,我深吸口气,瞅准时机握住金钗朝他脖子上用力扎了十几下。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叫就死透了,脏臭的血迹溅了我一身。
这是我第一次杀人,有些紧张,掌心出了薄薄一层细汗,但瘸子浓郁的血腥气似乎突然激发了我潜藏在骨子里的狠戾。
我杀红了眼,起身朝房门走去,因为我知道莺歌此时就在外面。
她估计正咧着嘴扒在窗框上幸灾乐祸等着听里面的动静呢,但我显然不会给她这个机会了。
「啊——」
我推开门,还没等莺歌叫出声就先帮她抹了脖子。
我嫌弃地将她扔到床上,与那个死瘸子整齐摆在一处,然后气势汹汹地去找老鸨。
老鸨见我满身血污地出现在她面前,整个人吓了一大跳,连带着声音都颤抖起来:
「死瘸子怎么把你打成这样,混蛋!老娘这就找几个打手削了他!」
她是怕万一我被打出个好歹来,就真卖不出高价了。
我冷哼几声,故意朝她诡异地笑笑:
「周妈妈,原来死瘸子的事你知情啊。」
「可是你知道吗?这些全都不是我的血呢。」
说完我便朝她一步步走去。
老鸨心虚地脸色发青,吓得连连后退。
我二话不说将她擒住,不动声色地把她往那间卧房里拖。
老鸨没想到我如此大胆,吓得半条命都快没了,就差下跪求我饶过她。
我说:「我忍你很久了。」
我刚被卖进春风楼那年,因为逃走被抓回来,被周老鸨扬着马鞭打个半死,在床上足足躺了俩月。
后来我高热不退,周老鸨为了逼我招呼客人,拿着细细的银针扎了我将近一百下。她说,这样能让我清醒。
再后来,周老鸨因为萧凉嘲讽我、冷落我、削减了我的开支和供应,让我在春风楼内过得连狗都不如......
在我的逼迫下,老鸨痛快地将卖身契还给了我,紧接着是她所有的首饰和银钱。
她以为我终于可以放过她了,我却趁她不注意将她敲了个半晕,因为我准备送她的死法是:
被烈火活活烧死。
我要让她慢慢感受这些年我在春风楼所经历的痛苦。那些惶恐不安、惊慌失措、那些被苛待和利用的每个片刻,全都比在烈火中灼烧痛上一百倍。
周老鸨这些年逼死了这么多可怜的女子,她是该尝尝这种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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