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北极圈

　　之前忙着带学生，药物早就告罄来不及补上。
　　难得抽出时间，本想着踩着门诊下班的点去拿药，但是，从咖啡店出来时天色已经很黑了，医生早已下班。

　　失去药物的束缚，乐心已经失眠许多天，就算今晚没有喝掉那两杯美式，也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乐心被理智吊着回到家，门开的一瞬，磕磕绊绊跌进家里。最简单的站立动作都难以维持，狼狈地躺在水泥地上。
　　感觉到灵魂像在被蚂蚁啃食，一小口，一小口，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地袭来。

　　一会想的是水泥地板会弄脏自己的白色羽绒服，上次刷干净它花了一整瓶衣物清洁剂；
　　一会又想到今晚睡觉要开空调，不然离感冒不远。

　　明明今天才见过他，可却不能想他。

　　无用的想念只会一遍遍提醒自己把那么好的郁寻春亲手推走了，心痛是身体里的一场缄默的山崩海裂，却没有任何声音。

　　冬天犯罪，来日受刑。

　　惩罚从乐心五年前转身那一刻就开始，灵魂缓刑延至今天，他和郁寻春重逢后，“枪决”无可避免。

　　乐心眼前浮现出郁寻春一张一张的脸，过去的青涩与现在的成熟模糊了双眼。眼泪是不要钱的催情剂，又涩又苦。
　　死死地咬住下唇，徒留微弱的呜咽声，丑态百出，溺毙在痛苦里。

　　他从不后悔放手，当初本来就是他拖累郁寻春。

　　对郁寻春的爱像块香炉，烧到哪，痛到哪，但是真要把炉里的香供奉给其他神明，乐心就再也找不到自己的信仰。

　　多希望家里还有残留的药物，只有喹硫平才能在夜里沉醉个痛快。

　　景山别墅里，郁寻春被狗烦着，从楼上下来，孟嘉沛的谩骂声不停，一直伴随着他上车。

　　今天和乐心再见属实是意外，本以为经过当年那件事之后，乐心会远走G城，没想到多年以后兜兜转转还是重逢在故事的起点。

　　郁寻春给助理打去电话，指名道姓要一个叫“乐心”的人的完整资料，

　　“好的，过几天我把详细资料发给你。”

　　“事情差不多收尾了，你看着点，务必要一次摁死他们。”

　　“嗯，保证不会让信达有任何翻身机会。”

　　信达，是孟家的产业，以前靠着房地产发家，科技时代的到来却没跟上脚步，被甩在后面，近些年走着直线式下滑的坡路。
　　当然，这背后也少不了郁寻春的暗中助力，从他建立公司开始，就准备一点一点蚕食信达。

　　过时的物品应该被淘汰，没用的老东西也最好早点下去。

　　那天过后，乐心很多天都没有见到郁寻春，要不是看着微信置顶的北冰洋头像，有时候他甚至怀疑那天的重逢全是自己的幻想。

　　郁寻春像一滴水，滑落入水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刚给学生上完一对一的补习，回家的路上就收到郁寻春的消息。

　　北极圈：【4S店的维修账单出来了。】

　　* * ：【好，】

　　北极圈：【有空约个时间面谈。】

　　乐心默默把那句“你把账单发给我吧，我现在给你转钱”删掉。

　　北极圈：【这周末行吗？不会太赶吧？】

　　乐心看了一眼日历，今天周五。

　　开始睁眼说瞎话：【不会，你来定就好。】

　　北极圈：【那就周六下午五点，兰轩见。】

　　兰轩，是乐心以前最喜欢去的一家餐厅，但他们只一起去过一次。
　　郁寻春以前很穷，兼职赚的工资便是他全部的生活费和学费来源，却会花一个月的工资请乐心吃他喜欢的餐厅。

　　时过境迁，以前可以闭眼在兰轩随意刷卡消费的少年，长大后面对前任的邀约还得估算一下自己的钱包。

　　不过，* * ：【兰轩不是要提前预约吗？明天来得及吗？】

　　北极圈：【已经约过了。】
　　他就是早有预谋。

　　想到这个月的债务已经还过，毕竟是自己撞了人家的车，咬咬牙请一顿饭也不是不行。

　　乐心提前替钱包肉疼：【好，那行，周六见。】

　　真到了第二天，乐心提了前15分钟到场，服务员带着他进包厢，看见包厢早已坐了人，到的比他还早。

　　今天的郁寻春依旧穿着大衣，不过和之前的款式不一样，果棕色的翻领，穿起来很显年轻。

　　郁寻春冬天不喜欢穿太厚重的衣服，钟爱阔挺的大衣，乐心反而不一样，他怕冷，每个冬天都恨不得把自己裹成粽子。

　　以前在一起的冬天，毛球乐心总爱钻进郁寻春的大衣里，人像个球，大衣自然是不能完全包裹。
　　乐心就会生气，气自己不能长在郁寻春身上，然后郁寻春便会默默买大一码大衣，直至把毛球全部包进怀里。

　　隐隐约约和记忆中的身影重叠，乐心说他总是穿黑大衣，很沉闷，像个老男人一样，没有半点青春男大的气质，然后就半强迫地给郁寻春换了个其他颜色的大衣。

　　不过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样子，郁寻春穿的是巴宝莉的手工羊毛冬季高定，不再是廉价的呢子大衣。

　　那样的日子已经过去太久了，久到即使郁寻春穿着和当年类似的衣服，乐心也不会再把他当做当年的郁寻春。

　　多年的病痛已经消磨了他太多的快乐。

　　这些在回忆中扣出的甜也实在勉强。

　　“看看想吃什么。”郁寻春把菜单递到乐心面前。
　　思绪被弹回来，乐心拢着手指推回去，“我吃什么都可以的，郁先生看着点就好。”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是出于好意，郁寻春听了之后脸色变差了很多。

　　廋长的手指蹁跹翻越一页页菜单，看似随意地点了几道菜，“金沙鸡翅，清蒸东星斑……”

　　每一道又恰好都是乐心喜欢吃的，不敢仔细想太多，体贴的前任只会显得他更加自作多情。
　　乐心用力扣住桌底下的手，以此来遮盖自己的失态，唇抿得发白。

　　郁寻春像是专注在菜单上，自顾自说着：“我点了一些你以前爱吃的菜，不过那都是多少年前了，我不了解你现在的喜好，我应该不会太擅自主张吧？你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不会，没有，这样就很好。”乐心机械般地回答问题。

　　放下菜单后，对面就直直地盯着乐心，锐利的眉眼恍若上膛的□□，攻击性很强。明明是散漫地翘着二郎腿，压迫的气势不减分毫，被盯住的人落入了凶兽的天罗地网。

　　“4S店的账单可以给我一份吗？”乐心摁住想逃跑的冲动开口道。

　　“不急，先吃饭吧。”菜适时端上，郁寻春用公筷给对面夹了一块鱼肚。
　　“尝尝，看看合不合你胃口。”

　　“谢谢，我自己来就好。”

　　一顿饭快吃完还是没有机会谈赔偿问题，乐心难免有点坐不住，再次提出承担赔偿。

　　“你就这么着急给我送钱吗？”郁寻春的不悦显而易见。

　　“我……”

　　“毕竟是我撞了你的车……”

　　郁寻春才不紧不慢地从袋子里拿出保修单。

　　本来早已做好了准备，看到保修单上一长串的0，乐心感觉还是准备做少了。
　　现在把他卖了也赔不起。

　　盯着账单好长一段时间，“可…可不可以分期偿还？”乐心说完这句话脸烧成熟虾色，压根不敢去看郁寻春。

　　但又想到在他面前丢的脸已经够多了，干脆破罐子破摔，“我全身上下一万块不到，你的修车费零头都赔不起，目前实在是拿不出手……”

　　“可以。”

　　“啊？”没说完的话停在乐心口中，“什么可以？”

　　“可以分期偿还修车费。”郁寻春把玩着桌上的茶盏，“不过我有个条件，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

　　“你先说条件。”

　　“把你家地址告诉我，防止哪天你跑路了我找不到人。”

　　“不会跑的。”

　　“哦？是吗？“

　　“又不是没跑过。”

　　乐心不说话了，神色低低，把出租屋的位置共享给郁寻春的微信。

　　自己查到别人家的地址是一回事，光明正大拿到乐心地址又是另一回事，以后便可以找各种借口上门。

　　此刻郁寻春的心情也多云转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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