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我看不见

　　潼县的雨，下起来就没个尽头。
　　空气里弥漫着水腥气和旧木头受潮的酸腐味道，黏稠地糊在皮肤上，挥之不去。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无休无止，像是要把整个小县都浸透、泡烂。单清坐在客厅那张旧藤椅上，指尖下是粗糙的盲文凸点教材，耐心地辨识着。赵文文去买菜了，屋子里只剩下这单调的雨声，和她自己轻缓的呼吸。
　　久坐带来的酸胀感，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单清的腰肢。她不习惯这种不适，便熟练地撑着沙发扶手站起来准备活动一下。失明多日，她的世界仿佛被重新调校过，听觉变得异常敏锐，能捕捉到窗外细微的风声与更远处模糊的车鸣；嗅觉也焕然一新，空气里尘埃、旧纸张、甚至是昨日残留的饭菜气息都清晰可辨。曾经被加班撕扯得支离破碎的作息，如今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细心抚平，规律得如同钟摆。更奇妙的是，学习能力竟似破土而出，盲文的规律也开始在她心中留下“一星两点”的印记。
　　从身下旧藤椅那微凉、带着岁月凹痕的质感，滑向覆盖沙发的棉麻布套。她移动着，冰冷的、打磨光滑的茶几边缘短暂地贴着她的指腹，随即又触碰到旁边粗糙、带着木质纹理的书架棱角。
　　与往日不同的是，单清并未在书架第一排摸到熟悉的书脊棱角和书封触感，只有一片突兀的、空空荡荡的冰凉木板。
　　单清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难道是文文收拾了？可是为了靠熟悉的物品导航，她嘱咐过文文不要擅自收纳东西，特别是放在书架上标志性的书籍，文文也很听话一切都按照她的意思。
　　今天却十分反常，不由得让单清冒了一层冷汗。寂静中，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嗡鸣。
　　就在这时，“咔哒”一声轻响——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单清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绷紧了身体，警惕地将头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侧耳倾听。
　　轻盈而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节奏感，是文文回来了。
　　“单清姐，今天吃红烧肉怎么样？”赵文文的声音带着惯常的轻快，伴随着塑料袋窸窣的声响。
　　“都可以。”单清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但那份疑虑仍盘旋不去，“对了文文，放在书架第一排的书……去哪儿了？”
　　赵文文放下手中的东西，脚步声靠近书架。“咦？”她发出一声短促的疑惑，手指在书架上摸索着，“啊！在这儿呢！”她的声音带着点懊恼和俏皮的歉意，“在第二层！单清姐，真不好意思！我昨天打扫书架的时候，可能顺手把它们放在第二层了，忘记放回原位了！我这记性……”
　　听着女孩那熟悉又带着点撒娇意味的解释，单清胸腔里最后那点冰冷的疑虑终于彻底消散，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一丝笑意，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的涟漪，轻轻浮上她的唇角，驱散了方才的寒意。“没事，”她温和地应道，声音里带着释然后的柔软。
　　夜里，为了避免头痛发作，单清如往常一般早早入睡。
　　意识在混沌边缘游移时，一股陌生的香薰味猛地钻入鼻腔，在她因失明而异常敏锐的嗅觉里，这无异于一次剧烈的化学冲击。预料中的剧痛如铁钳瞬间攫紧头颅，未及呼出一声，黑暗便吞噬了她。
　　还没等她呼喊赵文文，她便失去意识昏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单清回忆起昨晚破碎的记忆碎片，那股暗香似乎若有若无地浮动。
　　急于探究的她马上询问了赵文文：“文文，你有没有在我房间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文文这时正准备带单清下楼吃早饭，她一听便用鼻子仔细地嗅了嗅，“没有啊单清姐。”
　　随后单清将昨晚的遭遇说了一遍。赵文文听后不假思索地说：“没准是邻居家传来的…单清姐当时你会不会…痛晕过去了？…”话一出口，她自己似乎也觉得离谱，耳根都烧红了。
　　单清嘴角牵起一丝淡淡的弧度，算是回应。她没再追问，但疑虑的种子已深埋心底，带着冰冷的刺。
　　吃过午饭，除了听电台就是小酣一会儿。单清醒来吃了药便打开翻皱的盲文教材，指尖刚触到封面，一股极其清晰、刺鼻的硝烟味便扑面而来，呛得她喉头发紧。她强压心悸，仔细触摸书页，除了熟悉的盲文点状凸起，指腹还清晰地感觉到粘附着细碎、干燥、带着某种脆硬质感的颗粒。
　　单清不由得眉头紧锁，也许是刚刚吃了药，没有突然的头痛。
　　这会儿赵文文还在睡眠中，听着藤椅背后沙发上均匀悠长的呼吸声，单清没有忍心打扰。
　　单清独自坐在沉默中，香薰的甜腻、硝烟的呛人、书籍的“失踪”与“归位”…这些碎片在她脑中碰撞、串联。
　　硝烟味？…是想让她故意回忆起车祸现场吗？
　　不会是赵文文，要是她应该早就这么干了…等等，也不能完全排除她的嫌疑。还有一种可能……有第三个人存在吗？是谁呢，还是说自己真的多虑了…
　　她决定隐瞒自己闻到硝烟味这个事，假装不知道。赵文文也没有问，两人如往常一样。直觉告诉她，赵文文非常可能不是恶作剧制造者，不禁让单清展开头脑风暴。
　　单清从小就是一个人，没有朋友，父母早年去世，舅舅将她养到初中便入赘去了国外。她一直靠着社会救济生活，平常与世无争，充当小透明角色。有谁与她结过仇？还是知道她发生过车祸的人…可是她搬到潼县之后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车祸。
　　总之可以知道，这个人在有第三个人在的时候应该不会有什么行动。焦虑情绪充斥着单清的胸腔，本是喜静的她这时也不得不做出点改变了，去人多的地方也许会好点…
　　这几天，单清以想呼吸新鲜空气为由，让赵文文带她去当地图书馆学习盲文教材。测试赵文文的同时也避免再次遭遇“熟人”的恶作剧。
　　她用她的备用老年机，凭借着按键声音编辑了一条短信草稿，收信人是她的舅舅。这个老年机是她舅舅出国前留给她的，联系人只有他，所以很好找到收信人。
　　凭着对按键位置和声音的熟悉，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打，编辑好一条短信草稿，内容直指核心，若她遭遇不测，必与近期发生的诡异事件及那场被刻意提醒的车祸真相有关。指尖悬停在发送键上方，如果她出现意外了，短信内容便可一键发送了。
　　虽然特别耻于麻烦舅舅，但是这毕竟是她最后的保险栓。
　　很快所谓的奇怪恶作剧没有再出现，图书馆的日子平静无波。紧绷的神经在日复一日的寻常中，终于一点点松懈下来。单清靠在图书馆冰凉的椅背上，听着周遭细微的翻书声和低语，忍不住怀疑：或许，真是自己想多了？那些气味、颗粒，不过是神经衰弱下的错觉？疑邻盗斧的念头一旦滋生，便悄然瓦解着那曾坚硬的疑虑。
　　直到，在图书馆熟悉的角落，单清如常落座。冰凉的椅面，耳机里流淌着盲文教学课程平稳的声线，指尖下是那本磨出圆角的教材。
　　不同寻常的质感让单清不禁皱眉，仔细摩挲上面的文字，内容越来越不对劲，起初以为是错觉，但指腹下的纹路走向、凸点的深浅排列…越来越争对她自己
　　【敢、说、就、先、杀、她、再、杀、你】
　　手指不由得颤抖起来。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神经因指尖下狰狞的盲文突然冻结起来，耳机里老师的讲解声瞬间变成了遥远而模糊的嗡鸣，取而代之的是胸腔里狂乱擂鼓的心跳。单清原本红润的脸颊刹那间褪尽血色，苍白得像一张脆弱的纸。
　　一旁的赵文文观察到单清的神色不对劲，立刻低声询问。
　　单清却笑称没事，未透露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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