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心心

　　死亡有很多种，有一种电子死亡，最轻易，最频繁，好友列表躺久了，生命便被框进方块字里，提起谁，再不是音容笑貌，而是冷冰冰的昵称。人人都死过，翻来覆去无数次。

　　梁越早忘了有人在等，于是孟寻死过一回又一回。

　　梁越路过孟寻的学院楼，只是路过；孟寻路过梁越的学院楼，会停一停脚步，想，游戏还能不能打完？

　　她爱等待，所以总在等待。她以为就她这样，永远盲目消耗。

　　孟寻是江城人，国庆没回家，却听说梁越去了江城旅行。她等来一次机遇。

　　「你去江城玩了吗 江城的糕团好吃 你尝尝」

　　「你去过？糕团是什么，糯叽叽的糕点那种吗？昨天排了好长的队买到了，味道好淡。吃不惯。」

　　回孟寻消息的时候梁越正在等号，江城有名的本帮菜餐厅，人满为患。同伴瞥见孟寻的消息，问梁越：“你朋友？她来过江城的话让她推荐几道菜，我挑不出来。”

　　梁越找孟寻要推荐，心里嘀咕“朋友”两个字。她和孟寻算朋友吗？不算吧，她们只见过密室那一次，充其量算网友，还是脾气秉性不太对付的网友。

　　到号坐下了，孟寻的消息才姗姗来迟。

　　「这家店是炒作出来的 味道一般」

　　扫兴。

　　梁越将手机盖在桌上，大刀阔斧点了好几道。同伴问：“你朋友推荐这么多？”梁越答非所问：“信别人干什么，信自己。”

　　本来就是，孟寻只不过比她们早来江城一次，能懂多少本帮菜，不如自己试错。后来她们从网友成为朋友，梁越才知道孟寻是土生土长的江城人，本帮菜，确实她最懂。

　　从江城回兴城，梁越带了礼物，其中就有糕团。她托共友给了孟寻，另附一张便签:

　　「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口味，买了队最长的两种，希望我没有被骗>_<」

　　送出去的当晚，就收到孟寻的消息。

　　「你没被骗 很好吃 谢谢」

　　后来的梁越想不通，那个时候孟寻怎么不告诉自己她就是江城人；后来的孟寻也想不通，自己在他乡收到了故乡的糕团，还是以伴手礼的名义。

　　「你的忙还没结束吗 糕团都要别人送」孟寻试探。

　　没到收假时间，国庆假还剩一天，梁越没理由再说忙。

　　「明天休息。去江城旅游的人好多，人挤人，好累。」

　　「明天我请你吃饭好吗 谢谢你的糕团」

　　「哇，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知恩图报，我岂不是能吃百家饭了？」

　　「是答应吗」

　　「答应。」

　　她们第二次见面，在路边的一家苍蝇馆子。孟寻先到，手肘支在餐桌上，手指绕头发，细手镯滑到小臂，在太阳下闪着光。

　　网聊那么久，才见第二回，梁越不自在，看到孟寻的时候只轻轻笑了下，连手也忘记挥。

　　“你来好早。”

　　“才来不久。”孟寻指写满菜名的小黑板给梁越看，“要吃什么？我请你吃饭，你却挑家小餐馆，好客气。”

　　“这家店好吃的，很久没吃，想了。”小餐馆用的塑料膜封起来的碗筷，梁越抓起筷子戳碗口的膜，顺便把孟寻的也拿来一起戳，两双筷子立在碗里，再淋上一圈圈滚烫的茶。

　　孟寻看得很认真，认真到梁越都感受到那道目光，不得不提前结束烫碗，重新放好碗筷递给孟寻。

　　“不好意思，习惯了。你们那边不烫碗？”

　　“烫。”孟寻倒了茶推给对面，她只是没想到梁越会帮她烫。

　　菜上齐，道道红彤彤。

　　“忘记说辣度了……你能吃辣吗？”梁越已经打算好，只要孟寻摇头，就立刻倒碗水让她洗洗再吃。

　　然而孟寻不点头也不摇头，只说一句：“看着一定很下饭。”她忍了许多的辣，还是没忍住，吃到最后，嘴红了一圈。

　　“你等等，很快就来了。”梁越着急又抱歉，将虎口抠了又抠。

　　嘴痛得发麻，孟寻还在忍：“什么、什么快来了？”

　　刚问完，梁越整个人冲出去，回来时手上拎着两大杯冰沙。“你快含着，舒服点。”她急切推到孟寻面前，一杯芒果，一杯西瓜。

　　“我只要一杯。你，嘶，你喜欢哪个味道？”

　　梁越没见过这么啰嗦的人，眼泪都要出来了，还在问她喜欢哪个。她直接掀开芒果冰沙的盖子插上长勺，“别说话了，快吃。”

　　孟寻听话吃冰，梁越趁机结了账。

　　“说好我请你吃饭，你付什么钱？”嘴不疼了，但眼泪还包在眼睛里，水光闪闪的，孟寻看梁越，梁越看吃了大半的芒果冰沙。

　　“这顿饭不算，你下次再请，我想吃的有很多。”

　　于是孟寻坐回去，继续吃冰。

　　梁越仍有歉意，被看出，孟寻提议去桌游店打游戏，果然很快答应。

　　手柄一人一只，冰沙一人一杯，她们坐在一张沙发上，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如果待会儿忍不住吵起来，这个距离应该能缓冲缓冲冷静下来。梁越这样想。孟寻在想什么呢？她在想，兴城这么大，哪家餐馆既能让梁越满意又不会太辣？

　　两个人都心不在焉，想着想着，游戏小人死了无数次。

　　“你是不是还辣着？”梁越为孟寻的失误找借口，“我再给你点一杯冰沙吧？”

　　“不用，不用。”孟寻如梦初醒，捧了冰沙用力吸，一声空响。梁越笑她，在游戏里打她的小人。

　　“连麦打游戏不是很厉害吗？当面打就原形毕露了哦？”梁越放松了，身体歪向中间。“心心，认真点啦。”

　　啊——
　　游戏里惨叫一声，孟寻的小人又死了。

　　“你叫我的名字。”

　　“我是叫的你名字啊，土豆心心太长了，叫心心不可以吗？你不喜欢？”

　　孟寻不说话，复活后立刻往前冲，“跟紧，不然又会死。”

　　面对面比网络多出好多东西，听得到声音，看得到笑脸，连沉默和命令也变得可爱。

　　“嗷，跟紧心心。”

　　啊——
　　小人又死了。

　　梁越愣了，看孟寻，像在脸红。她又笑。

　　“你怎么了，怎么死着死着还不好意思了？”

　　“你别叫这个。”孟寻捏手柄捏得很紧。

　　“为什么？”

　　孟寻又当哑巴，逼得梁越坐近了，几乎手臂相贴。孟寻的羞赧更明显。死过一回又一回，终于脱敏了，她恢复成连麦时一板一眼的样子。两人之间的距离却没恢复，还是摩肩而坐。

　　安静放松地坐着交流，好多话都说得出来了。

　　“孟寻，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硬？”

　　“很硬？”

　　“嗯，像石头。你不是土豆心心，是石头心心，切开了还是梆硬。”

　　又提心心，梁越故意的。她看孟寻，对方表情古怪，欲言又止。福至心灵醍醐灌顶，她明白孟寻为什么害羞。

　　心心，寻寻，听起来这样相似，实在像叫孟寻小名。太冒昧了。

　　她懊恼地扭头，自己才是梆硬的石头。

　　结束后，一起坐地铁回，没座位，两人站在车厢相接的铁板上聊天。

　　“下次还是吃湘菜吗？”孟寻问。

　　“吃川菜吧，我给你准备四大杯冰沙。”梁越逗她，笑得开心，踩在铁板上的身体起起伏伏。

　　“真的？”

　　“假的。”

　　“哦。”孟寻讪讪然，为自己的当真。

　　“你好爱说哦。很冷漠。”地铁驶离站台提速，铁板又一个起落，梁越钟爱这样的失重刺激，心情愉悦。“聊天也是，冷漠。要么只发几个字，形单影只的，要么不加标点字堆字，我一直在找空格。”

　　她在怨，可语气轻盈，听着像嗔。

　　孟寻站对面倚墙，在起落中看她。

　　梁越有别的事做，两人终点不同，分手之际，约好到家发消息告知。

　　孟寻先发，依旧简短，「到了」。一个多小时后梁越才发，「我也到啦，今天的店我没选好，下次你挑，我不挑食。」

　　发完梁越就去洗澡，磨蹭半天，上床后才看到孟寻的回复。

　　「很晚了，早点休息」

　　梁越划上划下，来回地看。

　　孟寻加了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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