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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02
花园小径从对方脚下一路延展到桑宁身后,桑宁竟无知无觉。
“借过。”
直到这声极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桑宁才恍若瞬间回神,后退一步。
随即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逼迫自己调整好了呼吸,露出一个不出错的表情。
“……不好意思。”
没有回答。
对方径直而毫不犹豫掠过她,如同海浪卷走所有的喧嚣。
桑宁后知后觉愣愣站在原地,一时什么动作也没有。
为什么姜月颐会来这里……她不是,从来不参加推介会的么?
忽然。
“呃您好,这位小姐。”
桑宁从思绪中转头,看见走开几十米后,姜月颐的助理似乎想到什么,忽然转身朝她走了过来,边走边露出一个客套的笑。
一副不太放心的表情。
桑宁强忍住内心刚刚一瞬间的激荡,缓缓点了点头:“……您好?”
助理的嘴角提得很高,道:“是这样的,这次我们姜老师参加活动比较匆忙,还没有在微博发预告。”
“所以如果您想把偶遇的事情发公众平台的话,可以等我们发完出发照再发吗。”
像是生怕桑宁这个新面孔会暴露什么,最后助理轻轻笑着补加了一句。
“毕竟现在私生太过猖獗了,大家都人人自危,虽然只是参加一个活动而已,但多注意点总是不会出错的,对吧?”
桑宁看着她的眼睛,忽然觉得荒诞极了。
……原来以为她是故意闯入会场来找姜月颐的私生粉吗。
桑宁沉默顿了顿,才应道:“……这是自然。”
助理礼貌笑道:“真是谢谢啦。”
余光之中,那个矜贵优雅的背影逐渐隐入细雨绵绵之中,一步也没有回头。许是听见,也或许是没有听见,只是辩解的对象不存在了,辩解本身只忽然显得那么无关紧要。
“举手之劳。”桑宁垂下了眼睫,一时竟显得有些疲惫。
助理点了点头,跟随着大部队离开。
大喜后猛然陷入真空一般的寂静谷底,心间就犹如空掉一块,忽然空落落的难以落地,可细究原因呢?
桑宁不愿深想了。
手中的伞忽地被风吹偏,蒙蒙雨丝冰凉,顷刻间沁湿了半边身子。
……她只觉得好冷。
“叮叮叮——”
口袋之中猛地响起不合时宜的震颤,随即突兀的手机铃声穿破雨声,如同敲鼓一般把桑宁整个人唤回了魂。
桑宁稳住呼吸拿出来,看向来电人,紧接着嘴角扯出一丝了然,她莹白的手指放上屏幕,却是无声无息按了挂断。
——轻轻的,叮的一声。
噼里啪啦的水滴砸在圆亭上,雨声渐大,席卷来青草壁花的潮湿尘土气味。桑宁重新打起伞向会场处走去,步伐缓慢。
从投递《树影》的职位开始,到现在遇见那个八年未见的人,一切发展都远远偏离了桑宁预想的轨道。
这多么像姜月颐为她设下的一场引颈受戮的局。
可回想到对方似笑非笑的目光,冰冷的,完全是看陌生人的模样,忽然间一切就像打回原形,所有想法都显得苍白可笑起来。
桑宁觉得可笑。
觉得她自己可笑。
昏头一般。
自作多情。
“嗡嗡——”手机那一头的陆鹿放弃打电话,转而给她发了很多条短信,手机止不住地震。
桑宁拿出来,最新一条消息映入眼帘,赫然就是一段质问:
[说好的这段时间去休息呢,桑宁,你真是学乖了!到底是姜月颐给你下了蛊还是你自己骑士病又犯了?姜月颐每出一个项目你都要做,是不是要把你自己累死才满意!]
[你时时刻刻都懂事,你就唯独在她的事情上犯浑!]
陆鹿是桑宁的高中同学,知晓她和姜月颐曾有的大部分往事,后来又和桑宁共同创办了这家道具工作室。
这段时间她正和吵架又复合的女朋友在澳大利亚蜜里调油的度假,也是难为她腾出手来操心旁人。
陆鹿并不知道桑宁的腹诽,依旧在发信:
[当初姜月颐对你情深意浓的样子我现在都记忆犹新,我甚至抱怨过她是否对你控制欲太重、爱得太沉,可那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何况姜月颐这样矜贵骄傲的人,不会对你留有任何情面。非要说有,那也只可能是报复、只可能是恨。桑宁……她已经有女朋友了。一直以来这么无私奉献,你到底图什么?别忘了……]
[当初]
[是你把她给甩了的。]
“……”
是啊。
桑宁想。
是她把姜月颐甩掉了的。
所以她又能图什么呢?
清冷而沉寂的神色隐藏在昏沉夜雨之中。
噼啪雨声中只有手机屏幕的朦胧光线勉强照亮桑宁眉眼,像镀上一层盈光的泪痕。桑宁欲回消息,最终还是放下了,走进了会场。
正此时女主持人的声音响起:
“——百鸟奖‘最佳女主角’奖项。一直以大导缪斯、天才演员为大家所熟知的沪城人姜月颐女士成功获奖。28岁的姜月颐如今官宣民国电影《树影》女主,让我们期待影后的出彩发挥!”
看向大屏,镜头迅速切换、放大,像锚定了目标一般掠过了一众人,径直向前推进。
“姜月颐!姜月颐女士——你和许瑶的恋情是真的吗?”
“《树影》的剧本哪一点吸引了你?”
“作为百鸟奖史上最年轻影后您有什么想法吗?”
“姜月颐女士!求求您说几句话吧——!”
……
姜月颐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人,偏偏手指头缝里漏出几句话都能掀起娱乐圈一片腥风血雨。
这次几乎是她职业生涯首次参加推介会,媒体记者怎么能放过这千载难逢拿头条的机会?一群人如同寻找蜂后的工蜂一般一窝涌去。留得其他人面面相觑,仿佛沦为了最不值一提的、拎包小妹一般的陪衬。
“不好意思,我们艺人从不接受采访,这个规矩大家都是知道的。”
助理习得了姜月颐半分的淡定从容,应对一众记者游刃有余,把所有趋之若鹜的人拦在了会场之外。
记者被拦住,镜头可拦不了。没了人挡路,摄影师一路畅通无阻,人还没走到拍摄点,就等不及一般,立刻,长焦镜头放大——
轻轻的,“咔”的一声。
姜月颐摄人的美貌陡然放大在巨大的电视屏幕之上。
黑裙白肤,卷发淡妆。
爆闪的灯光之下,她静静睥睨着眼前众生。
摄像头从下往上摇去,被聚焦的女人身材修长有致,面庞莹白光洁,上扬的桃花眼尾和淡淡勾起的唇边构成全无钝角的精致五官,秾丽摄人。
明明看着淡漠疏离,眼珠却是水洗般的乌黑、朦胧,打光之下泛出水色,生生透出半分令人心悸的悲悯。
像一朵阴冷雨天凌晨盛开的玫瑰。
优雅,矜贵,出尘绝俗。
不怪粉丝一边喊她千金大小姐,一边疯了似地喊姐姐踩我。
桑宁移开视线,转向现实中的、聚光灯下的她。
姜月颐的到达犹如水进油锅,所有人都惊讶了,抢着要往姜月颐身边奉承,看能不能分上一杯《树影》的羹。
唯有桑宁相反,站的角落连灯也没有。
“实在不好意思,您站的位置是在视角盲区啊。”侍者忙到晕头转向,才发现角落里有个人,为她递上杯香槟。看她穿的简单却这样漂亮,又有气质,一时都有些恨铁不成钢。
“没什么,不影响。”
“啊?”
不影响,什么?
桑宁只啜了一小口香槟,温软唇边在灯光下缓缓泛起隐秘的水色。
这样一个内敛沉静的人,看向远处的眼神却复杂万分,像是有一个人看一眼少一眼了一般。
倒是稀奇。
侍者转头顺着去看,却只看到了一个普通的背影,摇了摇头离开了。
那普通的背影一转开。
被她挡住的人赫然就是姜月颐。
“今天这个推介会真是参加的值了。姜老师您居然也来了!”“是啊是啊,您可是出了名的大导缪斯啊,有什么经验分享给后辈们的吗?”“随口问问,这不是采访,都知道您的规矩的……”
关心的人太多,姜月颐却神色淡淡,只偶尔拎着几句和树影相关的答了。这毕竟是推介会,她的态度某种程度上决定了《树影》在业界亮相的地位。
“哦——!”这态度一摆,所有人都了然于胸,影后是真看重这项目,瞬间好几个影院投资方都开始私下拉群聊讨论。
姜月颐微微低头,天鹅般的脖颈在黑裙衬托中熠熠发光。
曾经再近的距离都有过。
如今这样远,忽然好像看不清晰了。
桑宁握住香槟杯的指尖缓缓蜷缩了起来。
手机此时再度震动,这回桑宁终于不再冷处理隔了半个地球的人,点开了陆鹿的头像。
聊天记录的最近一条还是陆鹿的质问。
陆鹿:[我看到新闻了,怎么这么巧在同一场推介会?你们见面了吗?]
桑宁顿了顿,回复:[尚未。]
陆鹿:[我明白你的心意,所以你始终有边界、你也不希望有回应,只是如果这种行为被定义成另一种意义。你到时候又该有多么不堪?你想过吗?]
“……”桑宁选择去捕捉那个毫不重要的重点。
[她还不知道我做了什么。]
陆鹿:[……呵呵,你这么些年来为她在幕后道具组里林林总总做的这些无私奉献催人心肝的破事我真恨不得她立刻就知道!!]
桑宁神色平静,只是陈述:
[她因为道具受过重伤,交给别人我始终是不放心。]
[你的一切指控我都接受。但我有分寸。]
陆鹿秒回:[你有个屁的分寸!]
……
半晌的沉寂,沉寂到几乎以为这段对话都要结束。
桑宁将要锁屏之时,只见陆鹿的头像框又默默弹出了一句话,仿佛能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不知该如何的气息。
她说。
[能不能放过自己?]
“……”
桑宁原本平稳的气息顿了顿。
她仰头闭上眼汲取着已变得万分微薄的氧气,半晌后垂下头,还是缓缓打下消息:
[悉尼的蓝花楹很美,祝福你能尽情享受南半球的春天。]
这时余光中有一个身影向她招了招手,边说着便朝她走来,桑宁作势转身去看对方。
或许是安抚也或许是别的原因,桑宁最后还不忘记回复一个:
[:)]
……
如果对象是自己,她其实什么也不图,只是除桑宁之外,她想或许没有人是会信了。
“实在不好意思!”
身影走到身前不远处,桑宁关上手机抬眼定睛一看,那居然就是刚才见到的姜月颐助理。
“实在不好意思……”她有些微喘地小跑来,抱着一沓文件,看着工作热情十分高涨,“我check了一下名单表才发现您就是Mno2道具工作室的桑老师!”
桑宁心中浮起一丝疑窦:“是我,有什么事吗?”
“您叫我小韵就行。刚刚在花园雨太大无法进一步确认,是我的失误。实在是抱歉!沟通《树影》道具的事儿,您方便再稍等一会儿吗,您也知道的,她现在正是比以往更忙的时候……”
怎么会是小韵来对接。
桑宁皱眉:“她?”
助理瞬间反应过来、赔笑:“是啊,您、啊?原来没告知您这边她是谁吗?”
她记得她很早之前提醒过姜月颐啊。
是姜月颐忘了吗?
小韵没时间去想,十分娴熟地道歉:
“不好意思,应该是我忘记double check了。给您正式介绍一下,姜月颐是《树影》的女主,也是初次担任联合制片人,负责美术和招商引资。”
“和您这边的一切对接都是她在亲力亲为,毕竟您就是月颐钦点下来的。”
“以后朝夕相处,也请多多关照了。”
“——”
桑宁的瞳孔微微张大,险些无法保持那样体面的微笑。
脑海里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被忽然证实,那个聪明的、冷淡的制片人;那个可以一眼看穿她的心思,说着不要隐瞒的人——!!
……事至如今,桑宁才恍然意识到那节最后言之凿凿的要挟,竟只是一场尚未一锤定音的试探;而她从来谨慎,却是想也未想就纵身跳进了这场根本无法回头的陷阱!
脑中想法飞速运转,可小韵正站在她面前,根本不会给她机会来缓和情绪后再想办法。
“是我应该说多多关照才对,”客套的话几乎是混沌的大脑下意识说的,“毕竟我初来乍到,一切都还不熟悉,只是……”
只是桑宁想不通姜月颐,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陆鹿所说,报复她?还是恨她?
其实她们都知道这不过是陆鹿口不择言的气话。
姜月颐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放下骄傲和自尊、同她这样伤害过她的人再度周旋呢?她太耀眼了,从始至终都是。
桑宁或许更像是……不小心打湿她漂亮裙摆的一条无名的小河而已。
跨过去就好了,眼前既然已经是鲜花布满的星光坦途,谁又会回头在意这条普通的小河呢?
桑宁心脏有些虚浮,却还是没有放过旁敲侧击的机会:“只是初次得到这个消息我还是有些受宠若惊,毕竟能和姜月颐老师一起合作的机会可遇不可求。只是小韵,你的……姜老师,她有说过她选择我的原因吗?”
小韵笑了:“当然是您技艺过关呀。毕竟应聘的公司太多,月颐其实最初看中的不只一家。”
“只是她最后还是选择了您。这怎么不算是一种缘分?”
“……”
心像被细针轻轻扎了一下,
缘分这两个字放在她和姜月颐之间,还是太刺眼了。
无法善始善终的关系,有时候只像是一杯她独自一人甘之如饴的毒药而已。
可又真的是这个原因吗?
桑宁还想说些什么,小韵的手机却响了。
“稍等,月颐给我发信息了,刚刚排了一场会,或许是还要等一段时间——诶?”
小韵皱了皱眉,“怎么这么快?”
没等桑宁回应,她侧身向对面抬手,“月颐,这边!”
桑宁转身,忽然再次猝然对上了那双眼睛。
——不再有爱意。
那只是一种毫不避讳的、静静审视的目光。
被审视的桑宁生得纤细修长,蓝色衬衫塞进细皮带里,袖子随意挽至手肘,腕骨白净,只带着apple watch。头发低低的随手一挽,露出薄而透粉的肌肤和如水柔和的眼睛。
见到她的人无一只有几个形容:
安静,干净,充满着高智感的清柔漂亮。却又有种独特的,无比引人去探索的韵味,说不出来。
……说不出来的话,曾经有人缱绻温柔地抵着她唇畔,说过很多次。
没有应答。
姜月颐静静站在远处,只声音淡淡命令:“过来。”
“……”
“小韵,这个项目——”桑宁下意识双腿动了动,湖泊般平静的双眼罕见地泛起涟漪,却还想转头说什么,抬眼只见《树影》剧组里好几个业内大神已经坐在那边敬酒聊天。姜月颐走过去懒懒倚着一旁的酒柜,俨然一副听汇报的架势。
“。”
桑宁站在原地没动,那样子,明显是在犹疑。
姜月颐不紧不慢地品了一口红酒。
耳垂的珍珠映上矜贵无暇的侧脸,闪烁着明灭而华丽的碎光。她缓缓抬起眼,似随口道:
“我知道这次应聘的道具组组长很多,你们尚且定不下来。”
“那边那位是我点名要的。只是具体如何你们来评判。按我的惯例,好的,算她——”
她淡淡沉声。
“差的,归我。”
桑宁:“!?”
随即姜月颐坦然转头看向桑宁,好似关切:“刚刚你是想说什么吗?”
逃走吧。
此时此刻害怕又无法把控的感觉占据大脑,每一根神经都开始清醒过来,疯狂叫嚣着——
桑宁!逃走吧!
拒绝她吧。
她为你设下这个局,你却根本毫无头绪,还要继续跳进去吗?
如果你为她做的事情被定义成另一种不堪的意义,你又该怎么收场呢,你又怎么敢否认?
你不是最狠心了吗?你不是可以做到吗?
捅她刀子的时候。
你明明最心狠啊。
“……”
桑宁看向眼前这双漂亮而淡漠的眼睛,足足半晌。
“不,没什么。”
她说。
姜月颐忽然冷冷笑了。
桑宁极力克制住去看她的神情,灌了半杯香槟、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走上前去。
“各位老师好,我是Mno2工作室的桑宁。”
“很感谢拥有这次汇报的机会。其实就《树影》道具而言,我的看法或许有些不同。女主的经历和她的战时收藏家属性密不可分——”
桑宁进入正常的工作状态。
一个再没有名气不过的人,却淡定站在一众知名业内面前侃侃而谈,毫无惧色。那专业理性的模样宛如天生,好似此前的拒绝和踟蹰从未发生过,好似她不是临阵磨枪、几乎被半强迫着架过来的一般。
“你这样说,你有考虑过成本吗?”听到一半,有人问。
桑宁点头:“我可以控制,只是必要的牺牲是难免的,我本人的想法当然是其次,只是相信各位老师比我更想呈现出一个优质的作品出来。”
那人点头,转头去打量姜月颐的神色,应道:
“是啊。这话我前几天才听月颐说起过。你的想法绝大多数都和月颐的想法不谋而合,这是很难得的。”
“该说不说,你俩还真挺默契。”
不远处的姜月颐坐在酒红色沙发上,闻言只有一丝讽意一晃而过,这个词汇在她这里,落得像一个笑话。
“……”
桑宁猝然转过头,好几秒,才没什么情绪地,缓缓眨了眨眼,“不敢说是默契,只是……很幸运的巧合罢了。能和姜老师想到一起,也是我司的荣幸。”
“继续吧。”
姜月颐淡淡开口。
她静坐在那里,四周萦绕着一圈若有似无的光斑,恍若引人迷醉的神女,可细细看就能发觉,那不过是珠宝与白到透明的肌肤所共同反射又漫反射出去的,细碎闪光而已。
——所有人都在想尽办法揣测她的神色。她却居高临下,不给任何人探知的契机。
可那又如何呢。即使无法理解动机,可桑宁还是没有拒绝,也无法拒绝。
她不愿在公共场合下叫姜月颐难堪,更遑论叫她蒙羞。
她早知道自己这幅德行。
……
“月颐你谦虚了,这么厉害的道具师,谈不上差了吧。”
大约四十分钟,中途只有姜月颐淡淡提了个十分具有专业度的问题引导走向,其余全是桑宁现场发挥,不可谓不出色。
连这群业内出了名的挑剔人士也只能表示赞许。
“——桑宁,以后是要一起工作的了。随便聊聊。你之前参加过什么项目吗?看着不像新人啊。我看过你的简历,你是学的新闻传播,也不是艺术专业,怎么能做得这么好?”
“之前说要小工作室来做其实我们都是不认同的,只是怎么这么厉害的道具师之前没被发现?怎么正巧被月颐发掘到了。”
最后他随口笑问。
“你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姜月颐还是那样居高临下又毫无情绪地审视着。
她不回答。
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上去,姜月颐的眼神几乎是把桑宁冷醒了,冷到大脑之中都空白到茫然,茫然到手足无措!完全不由得她去左右。
桑宁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话。她说——
“并没有。”
她看见姜月颐晃过酒杯的手倏地停住了。
桑宁一瞬间有些错乱,“……只是或许和树影,有一分缘分吧。”
“缘分这种词汇,居然能从桑小姐手中听到。”
姜月颐坐在她身前,是笑着的。瞳孔却过分漆黑,宛如不透光的深渊。
“我以为桑小姐不信这个。”
“……”
旁边的人有些奇怪地看了看这两人,似乎觉得气氛在这二人之间蔼蔼流动,就像把其他人都排斥在外了一样。可偏偏又为什么,语气又如此陌生又冷淡呢。
桑宁缓缓眨了眨眼睛:“姜老师信吗?”
姜月颐看着她,一字一句平稳明晰:“我信过。”
桑宁猝然移开了视线。
姜月颐又那样笑了,可笑容却只像一个情绪的容留之地,而本身并不没有任何意义,她微微上扬的桃花眼一丝笑意都没有,只让她的华美又矜贵的倦气更升一分。
若有似无的微笑越是存在,眼瞳只反而越黑越冷。
寒冬时节在雾霭松林中捕猎的头狼,也拥有着这样的眼神。
身旁的人终于在这即将快要窒息的空隙里插进一句嘴。
“所以嘛,归根结底是月颐你慧眼识珠。”
姜月颐继续靠着沙发靠背,微微抬了抬下巴,淡淡道:“我的功劳算不上什么。”
“眼前这位桑小姐,才是当之无愧的新星。
“对吧?”
说完,她偏头直看向桑宁的眼睛,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红酒。
“…………”
桑宁的眼圈倏地一红。完全克制不住一般,她再度垂下眼睫。
那动作堪称的上仓皇。
[月颐……!月颐……表演结束了吗……?]
磨损得犹如旧磁带的影像音声在桑宁眼中辗转作响,破碎的根本无法识别,可光影褪去,黑暗袭来,一切记忆随落潮向远处飞速隐去,却还是有一句话从莽原深海的厚重掩盖之下,挣扎着浮现出了她的脑海。
——[我会见证你成为你想成为的人,你在我眼里是当之无愧的新星!]
很久之前,桑宁看完姜月颐彩排后的话剧,同她耳鬓厮磨唇齿相抵时,对她说过这一句同样的话。
青涩,坚定,纯粹。
似乎是从未来无限远的日子里过来的,那样直白热烈的句字,不像是发生在桑宁此生此世的情景。
掷地有声落下话音时,见证着的两人都不约而同赋予了它永恒的蕴意,那时晚风微凉、月色如水,似乎这会是定然能实现的愿景,她们都这么以为,她们都这么幸福地以为。
可谁也无法料想,不久之后,她的见证终对姜月颐不再重要。
炽热明亮的新星,此时此刻也不过只是赤裸裸的嘲讽罢了。
姜月颐眼底还凝着那抹未散的讽笑:“桑小姐怎么不说话,我说的话难道有歧义?”
她不知道。她看不透。她不敢应。
桑宁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逼自己迎上对方的目光。
桑宁道:“您指什么?”
“不知道的事情,我自然也并不清楚。”姜月颐轻轻扯了扯嘴角。
“只是回到最初的话题。”
“我也想知道,桑小姐之前,在哪些项目高就。”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怎么从来没有在业界崭露头角呢?”
“…………”
心知肚明,又为什么要问?
她猜不透。
所有的行为,目前为止,她都猜不透。
桑宁缓缓眨了眨眼。极缓而慢地。
她早已知道如今的姜月颐无需和从前一般伪装本性,却从未想过已经到了她无法招架无法揣测的地步。
蓝桉与玫瑰的木质香水尾调带着红酒味道萦绕四散。
有一种阔别已久的情绪缓缓漫上桑宁的心头,她心跳无意识地加快,恍然意识到自己从姜月颐身上感知到了什么。
——是“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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