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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李今默
“真是我的好弟弟,专程来送姐姐。”
其实不然,是某人逼着自己非要来送的。
幸守望笑了笑,抬手看了看手表的时间。其实如果是平常,送堂姐完全是应该的,但今天是高中开学第一天。
“记得想姐姐。”
“好。”
赶紧走吧,要迟到了。
看着堂姐终于进了闸机口,幸守望赶忙打车赶到学校,虽然已经十一点半了,但开学第一天也就是查看分班情况,然后领教科书什么的,通知书说的是九点到十二点到校,那应该是十二点前到都可以,算不上迟到。
看了分班情况,是在1班,虽然明面上尖子班制度取消了,但平正中学还是在按照成绩分班,幸守望作为中考市状元,其实也能猜到自己的班级,但他还是去看了一眼。
等紧赶慢赶地到教室的时候,教室里只剩下一个人了。
“守望,你来了。”李今默坐在讲桌前,停下翻看教科书的手站起身来。
其实在踏入教室前,幸守望看到讲桌前的人影,就知道是他了,当然,这也不是说对他多了解,但毕竟初中也当了三年同学,虽然没什么交集,可李今默当了三年的班长,还是很有存在感的。而且,本来看分班表的时候也看到李今默名字了,当然,也没有刻意去看就是了,实在是李今默的名字比较显眼。
“不好意思,迟到了,有事耽搁了。”
“没关系,大部队也才刚走,朱老师说是有事,我正好没事就留下来了,”李今默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黑板上的三个大字——朱海琴,“班主任的名字。”
“好。”
李今默站起身,抱起讲桌上厚厚的一沓书,径直走向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你坐这个位置可以吗?”
外侧桌子上放着一个书包,那是李今默初中就开始背的,他将教科书放到了里侧的课桌上:“其他位置都有人坐了,不过也是临时的,等开学考以后再按照成绩分。”
“可以。”额,好像也不能说不可以了。
“然后再到一楼领校服和军训的服装,明天就开始军训了,要穿全套,”李今默一边说着一边又帮忙把教科书放进了桌肚里,“因为要本人签字,所以就没帮你领。”
“好,没其他的事了吗?那我这就去领了。”
“没有了,”李今默背起书包跟了上去,“走吧。”
两个人就那么一前一后地下着楼梯,李今默没说话,幸守望也没开口。其实说实话,即使初中当了三年的同学,但两个人根本没什么交集,说的话加一起统共也没几句。刚才的熟稔和照顾,不过是因为李今默本身就是很好的人,换个别的初中同学也会如此。幸守望就这么一路想着,很快就走到了一楼,他侧了侧头,用余光看着李今默,思索着要用什么样的语气跟他告别。
“你过去办公室领衣服吧,我等你。”李今默先开了口。
“嗯。”这就是李今默,对同学细致入微的照顾。
本来以为就是几套衣服的,但真正领下来才发现杂七杂八的东西那么多,还有军训的鞋子皮带肩章什么的,也不重,就是两只手难以处理,早知道背个包来的。正为难的时候,李今默从身后走了出来,把他的包打了开来。
“你家不是就在附近吗?走吧,送你回去。”
真奇怪,莫名其妙熟稔了起来。
幸守望就住在学校后门,井溪河畔第七街区,三年前在那里租的房子。井溪河畔曾经是平正市最繁华热闹的市中心,北岸是上世纪最先兴建平楼和市场的井溪河畔街区,南岸是平正市最好的中学。后来政府要在这一片的基础上扩建大城市,但平正中学的校长是个老古董,说什么也不愿意搬走,井溪河畔的居民们也跟着有了底气,开始对着开发商坐地起价,时代的局限性就在于此,政府扶持的力度大得超过所有人的想象,开发商们最终放弃了井溪河畔,以井溪河为南北分界线,西北、东北和南边,建设了三个商区起来,慢慢地,平正市就变成了三个区,平正中学凭着最顶尖的教育资源,获得了开发商的青睐,一路建设到了平正中学的南大门,而井溪河畔街区则彻底沦为了交界处的三不管。
这里有最脏乱差的街景,有无人看管的三禁,走几步就能碰到大声嚷嚷吵闹的街坊。但正是因为有难搞的邻居们,所以这里开了很多年的小饭馆有着别的地方难以比拟的好味道。
幸守望一边走着一边观察着李今默的反应,他的脸上没有嫌弃和不解,好像一点也不在乎他干净崭新的鞋子上会染上泥渍。
“要不我请你吃饭吧?”
又是等迟到的自己,又是帮忙背东西回来的,饭点儿也到了,是该好好请客的,正好馋刘奶奶家的凉拌白肉了。
“真的吗?”李今默侧过头,眉眼格外的舒展,“那我们去买菜吧,我想吃你的拿手好菜。”
“好。”
诶!?等一下?哪里不对劲啊?
说好的李奶奶家的凉拌白肉呢?但看着李今默那样讲话真的很难不顺着说啊。
等等?李今默怎么知道自己的拿手好菜的?
许是李今默看出了幸守望满脸的疑惑,便开口解释道:“我是在你写的作文里看到的。”
嗯,幸守望确实在自己作文里写过外婆教自己做的烂肉莲白,但他完全没想到会有除了老师以外的其他人看啊,为了衬托自己和外婆之间深厚的亲情,那菜可是被自己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可那是外婆的味道,其实自己学来的很一般。但是不管了,十五岁,正是骄傲的年纪,没有说不的道理。
两个人买完菜回到家已经快一点了,但好在幸守望手脚很利索,也只是在李今默打下手的时候微微走神,这样的氛围让他想起了外婆。以前外婆给自己做饭的时候,他也这样在旁边打下手。
没半个小时,菜就上桌了,除了烂肉莲白还烧了个汤,电饭煲也正好保温了。
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男生,幸守望感到许久未见的安心,也是奇怪,两小时前还是不熟的两个人就这样坐到了一张桌子上吃饭,谁都没有说话,但一点也不尴尬,李今默很快吃完了两碗饭,满足地舔了舔嘴唇:“很好吃,和作文里描述的一样。”
这氛围,就像是一家人一样。啧,可能是太久没有和自己的家人一起吃饭了,幸守望用纸擤了擤鼻子:“就是有点辣。”
第二天也没能正式开学,幸守望卡着点到了学校,还没在教室坐定呢,就被大喇叭催促着到操场集合,李今默不在座位,应该和大多数同学一样已经到操场了。
1班的队伍很好找,就在最边上,幸守望悄悄摸到最后排,找了个位置站定。打眼望去,看到好几个以前的老同学,都是平正中学初中部升上来的,这种情况确实也是预料之中。他的双眼继续悄悄地探索着,终于在人群中看到了李今默的身影。和他站在一起的男孩叫林楷文,那个从初中开始就被老师说和自己很像的男孩子,只是因为他们都是学习好但话少的人。但幸守望知道,自己和他完全不同,同样是话少,那个人是真正地不爱说话,而自己则是不敢说。
天气正处于又毒辣又不会让人中暑的阶段,校长一顿激情盎然的演讲,新生大会结束了,军训开始了。
幸守望体能不太好,他不爱吃饭,读初中的时候,他就不爱去食堂,回到家自己做饭,又总觉得没外婆的味道,吃两口就吃不下了。他也不爱动,初中三年基本就是学校出租屋两点一线,而这两点之间又那么近。好在这才第一天,刚开始,强度还不大,解散以后,大家都去吃午饭了,幸守望拖着身子回到教室,趴着休息了。隐隐约约快要睡着的时候,听到旁边拖动椅子的声音,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吵到你了吗?”
“没。”
“那就好,”李今默把手里打包的饭菜放到幸守望的面前,“我看你直接回教室了,也没去吃饭,就给你打包了一份,昨天你请了我,今天我回请。”
眼睛落到饭菜上的时候,香味也传入了鼻子,是昨天就想吃的凉拌白肉来的。
“快吃吧,我是怕热菜凉了不好吃,所以给你带的凉菜。”
真巧。
“谢谢。”休息了一会儿,身体的疲乏感消散了,饥饿感就冒了出来,幸守望也没矫情,拆开了筷子享用起来。但饥饿感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吃几口,幸守望就觉得饱了,老毛病了。他侧目看了看李今默,又逼着自己多吃了两口。
“吃不下就别吃了,肚子里有点东西就行,下午还要继续军训呢。”
“好。”幸守望讪讪地笑了笑,又在心里赞叹了一番李今默的心思敏捷。
把剩下的饭菜都收拾好了,同学们也都陆陆续续回到教室准备午休,林楷文抱着一沓试卷走进教室,在两个人前面的位置坐下。其实,从初中开始,林楷文和李今默就一直是前后桌,幸守望知道这一点,就也不觉得惊讶。他对着林楷文笑了笑,林楷文点了点头,两个人都没开口说话。
“前五年的开学考试卷,你需要吗?”李今默站起身走到林楷文身边,点了点试卷,拿了一小半回到座位,接着又分了一半给幸守望,“当然我知道,可能你不需要做也能考好。”
“给我吧,反正刚开学没事做。”
就这么一边刷题一边军训着,日子一下子过去好几天,第一周结束的周末,天轰隆隆地就泄起了大雨,气温骤降,幸守望都没来得及添被子,冷不丁地就有些感冒了。周一站队的时候,脑子一直晕乎乎的,感觉身子有些摇晃,都不受自己控制了。本来幸守望还想着坚持坚持的,但看别的同学都开始请假回教室了,他也就不再勉强自己了。1班的人都是学校的金疙瘩,教官也知道这一点,所以管得也是不严。
军训的衣服就这两套,都是夏装,走过四楼的走廊,灌堂风迎面吹来,夹着阵雨稍息的微凉。走到后门还没来得及推门而入,幸守望就听到了教室里的谈论声夹杂着自己的名字。
“看到他就晦气,初中忍了三年了,高中还要继续忍啊,只能说希望他到时候学文科去。”
“你看到他站那儿了吗?谁都不理的样子,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谁说不是呢?你们不知道,其实他是住在路溪河畔二楼,哈哈。”
路溪河畔二楼是远近闻名的恶梗,因为路溪河畔有一条街,每到深夜,就有花枝招展的妙龄妇女在街上拉人,大多数人避之不及,但也有一些浪荡子轻浮地点着头,然后就会被拉着上二楼。青春期的男生们聚在一起,这几个字一出来,就默契地骚笑起来,和几个好兄弟一一对视,眉来眼去的。
声音最大的那个人,幸守望记得,叫吴孟来,初中的时候带人在学校外面堵过他,不过是纸老虎,惺惺作态地警告了幸守望一番,就走掉了。幸守望其实从来没把这些不相关的人放在心上,只要不是真的把拳脚落到自己身上,那就没关系。他只是突然觉得不想踏入到里面这群人中去,他觉得身体很累,就靠着后门的墙滑坐到地上,把自己圈进了膝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要在这换季的天气里失温,直到一个格外温暖的身体将他圈进了怀里。
“别听了。”李今默抬手捂住了幸守望的耳朵,把人抱得更紧了一些。
这就是李今默,和一墙之隔的那些人完全不同,他是温柔的,是善良的,是有教养的。他热心地帮助班里的同学,毫不吝啬地善待每一个人,他本就是如此的人,和是谁没有关系,和幸守望也没有关系,如果换了个人,他一样会抱在怀里安慰,和初一那个寒冷的冬季一样。
可是,万一呢?幸守望,万一不一样呢?
清朗的声音传入耳朵,刻意被隐藏的回忆,不需要多费力气,就被轻易地翻找了出来。在外婆去世的那个寒假,在妈妈不告而别的那一天,也是李今默,像今天这般把他抱在怀里。
让人回暖的温度,催发着人的五感,能被触碰到,被闻到,被嗅到,被听到。
每年冬至的时候,老家的习俗是喝羊肉汤。老家有个养羊大户,包了一整片山,平时只是投放到市场卖生羊肉,但在冬至那几天,他们会在养殖场专门起锅烧炉,现杀现煮,几十年下来,倒成了个热闹。幸守望的爸爸喜欢凑热闹,再加上对于幸守望他们这样的小孩子,冬至这天吃到养殖场的羊肉汤是特别值得炫耀的一件事,所以每年冬至,幸守望的爸爸都会开着他的摩托车骑到二十公里外的养殖场打包回来。一顿晚饭吃一两个小时,汤在电炉上一直咕噜咕噜的,平时管控严格的电视节目,今天也能得到格外开恩,幸守望就那么一碗又一碗热腾腾地喝下肚,直到又暖又饱,让人在桌上就打起盹儿来。
幸守望的妈妈是个看天气高手,她总是能精准地预判到每年转秋的这一场阵雨,她有一本红色的小册子,好像是阴阳历,也和节气有关,幸守望只能背下来二十四节气的名字,但完全理不透其中的奥秘。每年这个时候,妈妈都会把夏天折在衣柜里的棉被搂出来翻晒,然后精准无误地在下阵雨降温的这一天晚上,把盖了一整个夏天的凉被替换掉。叮叮咚咚地,一束又一束的雨拍打在门上、雨棚上和窗玻璃上,但刚晒过的棉被,又蓬又软,弥散着阳光残余的活力,幸守望把脸埋在被子里,睡得格外香甜。
李今默,已经是第二次了。
幸守望这么想着,不再像第一次那样小心翼翼,而是彻底地将自己陷入到李今默的怀中,不再顾及什么,任由困意席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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