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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江雪
夜风卷着碎雪扑面而来,栖霜眯起眼,这才看清那落在手里的东西——一枚熟悉的水滴玉佩。
可这玉佩母亲一直贴身佩戴,如今已随她入了棺椁。银面人是何处得来?莫不是他撬开了母亲的棺木,只为讨债?
思及此处,栖霜不禁怒视屋檐,却见那银面人似是猜到她的反应,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注视她,如同注视一只势在必得的猎物。
“急什么?不仔细看看那玉佩背面的字吗?”银面人声音沙哑得像磨过粗盐。
玉佩背后竟不是‘江’,而是‘雪’字!
栖霜重新抬首,见那银面人一袭玄色大氅猎猎翻飞,腰间佩剑英武冰冷。
“那玉佩,你娘有另一块,上面刻着‘江’字,我说的可对?”银面人重新开口,“不知她可曾告诉你,这个‘江’字是何含义?”
栖霜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玉佩上的刻痕,“母亲未曾提过,但如今看来,这‘雪’自是代表我母亲,‘江’应是我父亲谢怀江的名讳……”
“晋阳侯谢怀江?”银面人喉间突然泄出一阵大笑,那笑声像吐着信子的毒蛇,一点点缠上脖子,叫人喘不过气来,“你娘若在世,定会后悔没教你,在这世上,天真比毒药更致命!”
栖霜后退半步,右手悄悄从发间拔下木簪,紧握在手心,“你究竟是谁?”
银面人轻笑一声,突然闪至栖霜身后,夺走她手中的木簪,“你娘教过我,飞刃淬盐可杀人封喉。可她从没教你这些,对不对?”
似是玩味般,他又将木簪斜斜插回她发间,“她只想你做个寻常姑娘。”
栖霜强作镇定,“既是我娘的徒弟,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徒弟?”银面人轻笑一声,玄铁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在下只是你母亲的故人,身份根本无关紧要。倒是谢小姐你,母亲新亡,此刻被请回晋阳侯府,想必忐忑不安吧?”
栖霜心头蓦地一沉——原来方才种种,皆已落入他的眼里。既为母亲故人,却冷眼旁观至此。原来这世上从无救命稻草,只有自己才是渡己的舟。
“可你必须回侯府,风风光光地认祖归宗,替那谢小姐出嫁。这对你我......” 银面人抬手接住一瓣雪花,“都好。”
栖霜拧眉,“什么意思?”
“十八年前黑水河畔,你娘曾救过我的命。那一年,她教了我很多本领。当然,那是你出生前的事了,”银面人抖落一身风雪,径直走进灵棚,“后来她答应为我做件事,可事情还没做成,她就已经不在了。”
说罢,他点燃一炷香,对着栖霜母亲的牌位郑重鞠了三躬。
栖霜狐疑的目光始终凝在银面人脸上,忽然一怔——一滴泪竟划过那冰冷的玄铁面具,坠在银面人的下颌,将落未落。
“你......”她下意识伸出手,却又停住。
银面人突然侧过头去,面具与如削风雪迎面相撞,转回来又是之前那副冰冷的模样。
栖霜斟词酌句,打破此刻的岑寂,“女代母偿,所以这债要我来还?”
“你很聪明。她欠我命,也欠我一场......”银面人的声音有些哽咽,“婚礼。”
“可我娘从未提过这些,”栖霜心里起了怀疑,“这些年我们走过的每个城镇,她教我的每个字每句诗每幅画,我都清楚记得,独独没有你说的这些。”
银面人戏谑道,“需要证明我自己,对吗?让我猜猜,挽救你家酥饼店生意的秘诀,其实就是一味盐,对不对?”
栖霜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是只有她和母亲才知晓的秘密!
“这味盐还得来十分不易,” 银面人衣袖轻振,一股无形劲气骤然荡开,身前积雪尽散,露出方寸冻土。他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瓶,往裸露的地面倒了几滴朱砂色药液,泥土很快泛起诡异的幽蓝,“这东西叫碧血引,遇土变色,你家也有吧?你娘明知它会暴露行踪,可不用它,你们就活不下去。所以她赌了一把,在晋城找到了那味秘盐。”
栖霜呼吸一滞,未经修饰的惊讶神色正中银面人下怀,“你娘临终前,可曾提起《九川盐脉图》?”
未及回答,银面人却突然将栖霜扑倒!她正欲发作,却发现一支羽箭擦着她的耳坠钉入门框。凝神望去,那箭尾还燃着白色火焰。
“是谢家的磷火箭!”银面人扯下大氅,罩住栖霜跑向墙角,两人的呼吸交杂在一起,“看来有人不想你回侯府。”
“晋阳侯府的迎客礼,我很喜欢!”栖霜毫无畏惧地冲着黑暗喊道。
“你很大胆,但想在晋阳侯府活下去,光靠大胆可不够,”银面人按下她拼命抬起的脑袋,“今后你在侯府的一切都要与我共通,我会告诉你如何应对他们。”
栖霜愣了一下,“你要做我的军师?”
屋顶闪过几道黑影,三支又三支火箭继续呼啸而来!
“难道我看着不可靠?”银面人奋力挥剑斩落箭矢,声音依旧压迫感十足。
栖霜也不示弱,“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的人,谈何可靠?”
“那我就给你看看我的能耐,”银面人抱着栖霜轻巧躲避,挥剑抵挡的同时,反手甩出几枚飞刃,大氅翻飞如展翅夜枭,“这才是你娘教我的真本事。”
只是瞬间,远处屋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三个黑影接连栽进雪堆。
风波暂息。
剑重归鞘,银面人重新开口,“那《九川盐脉图》,你娘当真从未提及?”
栖霜大方迎上他的目光,眼底平静如冻湖,“不曾。”
“侯府要你回去,替嫁不过是幌子,” 银面人忽然低笑,“三日前,八个黑衣人翻遍你这小院,连灶台下的老鼠洞都没放过。”
栖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母亲竟然不是疯病!
银面人却在此刻突然俯身,低沉嗓音震得她耳朵发麻,“知道他们为何空手而归吗?因为你娘最擅长的,就是把真相藏在最显眼的地方。”
见栖霜不解,银面人直起身,大氅在风中翻卷如旌旗,“她留给你的,可不止是这个谜题,”他剑尖突然指向栖霜心口,“还有你这把以她鲜血为引,可以打开侯府大门的钥匙。”
栖霜眼中已有泪意,“她不死,我就不能回侯府吗?”
银面人沉吟许久,最后摇了摇头。
未待栖霜继续追问,箭矢破空声又一次撕裂雪夜寂静!
银面人剑光如练,奋力抵抗着箭雨,“去收拾细软,我们暂避城南破庙。明日辰时...... ”一支火箭擦着他的面具飞过,在玄铁上留下一道焦痕,“我要亲自送你上晋阳侯府的马车!”
在银面人掩护下,栖霜回到了房间,将母亲手绘字画和那本诗集一一包好,背在肩上,重回院中。
突然,三支箭矢向栖霜袭来,银面人挥剑格开两支,许是疲累已极,反应也不比平时,最后却只能推开栖霜,任由剩下的那支深深扎入右臂。
银面人冷汗涔涔而下,忽然猛地吐了一口,雪地霎时绽开触目惊心的血花。
“你这是......”栖霜声音发颤。
银面人却低笑一声,抹去唇边血迹,“不过是寻常毒药, ”他忽然抬手,甩出一记飞刃,“哪比得上苏家的碧血引!”
黑暗中传来一声惨叫,一个黑衣人从屋檐栽落。那人伤口流出的黑血在雪地上蜿蜒,竟与栖霜记忆中母亲临终时的模样分毫不差。
原来如此!母亲竟是死于碧血引之毒!
余下黑衣人似被震慑,暂缓攻势,银面人趁机拽着栖霜退入屋内。
“听着...... ”他急速喘息着从怀中取出一角羊皮。烛火下,那上面与母亲诗集中的图案似是而非,“明日就把这个交给谢怀江......就说是在你娘遗物里找到的......若他问你其余的部分......你就说还没找到......”
窗外传来瓦片轻响。银面人颤抖着贴近栖霜耳畔,“不要听信谢家关于你娘的一切......全都是谎言......”
栖霜猛地抬头,正对上银面人面具后的眼睛,“你以为谢怀江真是你父亲......”他声音里突然透出怜悯,“那为何玉佩上刻的是‘江’......而不是‘谢’字......”
话音未落,破空声再度袭来。银面人拖着沉重身体,奋力将栖霜推开,又被三支毒箭射中后背。
“逐影!”银面人拼尽最后的气力吹响口哨,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竟破门而入。栖霜来不及多想,费力将快要昏迷的银面人推上马背,自己随后上马,环住摇摇欲坠的银面人。
“别管我......往东三十里......红灯笼......农家......接应......”银面人声音已弱不可闻。
往东?那不是一片荒山吗?可事到如今,除了相信银面人,栖霜已经别无他法。黑马长嘶一声,载着两人撞破后窗跃入茫茫雪夜。寒风如刀,栖霜死死抱住银面人腰身,纵马前行。
向东奔逃许久,忽见林隙间透出一点昏黄灯光。再近一点,才知那是座农家小院,檐下还挂着两盏红灯笼。
“到了!”栖霜哑声喜道,却发现身前的银面人早已没了反应。
她慌张下马,大力扣响门环,搅碎此间静寂。
“夜半扰人清梦,姑娘来此作甚?”开门的男子穿着粗布衣衫,嘴上说着抱怨,见到栖霜时眼里却满是惊喜之色。
“小女路经此地,想进来讨碗水喝。”栖霜垂下眼睫,却瞥见青年下摆露出一角金线暗纹——这不是寻常山野村夫的穿着,可若是前来接应的人,倒也说得过去。
“夜寒风大,姑娘不妨先进屋取暖,至于你那贪睡的下人,不叫醒也罢。”青年十分殷勤地侧身让路,露出干净的指甲。
不对!他用词文雅,穿着不俗,最关键的是他对马背上奄奄一息的银面人毫不关心,反倒对她异常关切。
栖霜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这绝对不是来接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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