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上狐

　　晨雾还在河面上弥漫，像层没拧干的棉絮，沾在星的蓝布褂子上，洇出淡淡的湿痕。

　　他握着竹篙的手微微用力，船身破开雾层，朝着那团橘红色的影子缓缓靠近。
　　鲁鲁在船头急得转圈，前爪搭着船舷，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尾巴扫得船板“啪嗒”响。

　　“别急，快到了。”星低声安抚，眼睛却没离开水面。那团东西越来越近，他看清了——是团毛茸茸的活物，蜷成小小的一团，橘红色的皮毛被水浸得发黑，只有偶尔微弱的起伏能看出还有气息。
　　竹篙再次探过去时，星特意放轻了力道，篙尖轻轻勾住那团毛，往上一挑。

　　“是只狐狸。”星的声音有些发紧。小家伙被挑到船边时，他才发现它有多小，不足他的巴掌大，四肢细得像晒干的芦苇秆，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水珠，像落了层碎钻。
　　他伸手去接的瞬间，小家伙突然发出一声细弱的呜咽，像被踩疼的小猫，听得人心头发颤。

　　“别怕。”星的指尖触到它冰凉的皮毛时，动作下意识地放柔了。他小心翼翼地将小狐狸托起来，掌心立刻被一片湿冷包裹，那点微弱的重量轻得像片羽毛，却让他的心猛地揪紧——这小家伙怕是快不行了。

　　鲁鲁凑过来，鼻子刚要碰到小狐狸，就被星用胳膊肘挡住：“别吓着它。”黄狗委屈地“哼”了一声，却还是乖乖退到一旁，只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星手心里的小毛球，尾巴摇得更欢了。

　　星抱着小狐狸钻进船舱，这里比船头暖和些，阳光透过舱顶的缝隙漏下来，在干草堆上投下一块菱形的光斑。
　　他解开自己的粗布褂子，把小狐狸裹进去，用体温一点点焐着那冰凉的小身子。小家伙在布褂子里微微动了动，发出一声更细的呜咽，像是在哭。

　　“没事了，安全了。”星低头，鼻尖几乎碰到布团，能闻到一股河水的腥气混着淡淡的草木香——那是属于黑森林的味道。
　　他忽然想起镇上老人说的，狐狸最记恩，也最认家，只是不知这小家伙是从哪里来的。

　　他从舱底翻出个粗瓷碗，又摸出那袋舍不得喝的麦乳精。热水冲开时，甜香瞬间弥漫开来，鲁鲁立刻凑到他脚边，尾巴扫着他的脚踝讨食。“就知道吃。”星笑着拍开它的脑袋，用小勺舀了点温热的麦乳精，递到布团边。

　　小狐狸没反应。星犹豫了一下，轻轻拨开裹着它的褂子，露出一张小小的脸。
　　它的眼睛还闭着，嘴唇却微微动了动，显然是被香味勾动了。星用指尖沾了点麦乳精，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它的嘴唇。

　　“唔……”小家伙的鼻子皱了皱，突然张开嘴，用没长牙的牙龈轻轻含住了他的指尖。那力道软得像棉花，却带着点求生的执拗，一下下吮着。
　　星的心忽然软得像舱外的雾，他放慢动作，一点点把麦乳精喂进它嘴里，看着它的小喉咙轻轻滚动。

　　喂了小半碗后，小家伙终于有了点力气，眼睛睁开条缝，露出半颗黑葡萄似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星。
　　那眼神里没有警惕，只有纯粹的懵懂，像刚破壳的雏鸟，把第一眼看到的活物当成了依靠。

　　“傻样。”星失笑，指尖轻轻挠了挠它的下巴。小家伙抖了抖耳朵，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轻响，像揣了只小蜜蜂。
　　他这才看清，它的皮毛不是纯橘红，耳尖和尾尖带着点浅金色，被阳光照着时，像落了层碎金。

　　鲁鲁在旁边急得直转圈，用头蹭星的膝盖，像是在提醒“还有我呢”。星从竹篮里摸出条银鱼，扔给鲁鲁，黄狗立刻叼着跑到船尾啃去了，总算安静下来。

　　船舱里只剩下他和怀里的小狐狸。星找了块干净的干草，铺在自己常坐的小板凳上，把小家伙放上去。
　　它立刻蜷成个毛球，眼睛却始终没离开星的手——那双手刚喂它喝了甜水，刚帮它擦了脸上的水珠，指腹带着薄茧，却暖得让人想一直靠着。

　　星看着它这副依赖的模样，忽然想起父亲还在时，给他讲过的“河神送子”的故事。他低头，用指尖碰了碰小家伙的耳朵：“以后，就跟着我吧。”

　　小家伙像是听懂了，往他手边凑了凑，尾巴尖轻轻扫过他的手腕，像根柔软的小鞭子。星的指尖传来一阵细微的痒，顺着胳膊爬到心口，暖烘烘的。

　　“看你这毛色，像团小火苗。”他沉吟片刻，指尖在它背上轻轻画着圈，“叫你丹丹吧，星丹丹，跟我姓。”

　　话音刚落，小家伙突然抬起头，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他的指尖，喉咙里发出一声清晰的“呜”，像是应下了这个名字。
　　阳光刚好移到它脸上，照亮了它黑葡萄似的眼睛，里面映着星的影子，小小的，却清晰得很。

　　星的心忽然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他想起这二十年来，河上的日子总是一个人，鲁鲁能陪他，却不会用这样湿漉漉的眼睛看他。
　　而现在，这只从河心捞起的小狐狸，用它微弱的呼吸和柔软的皮毛，给这漂泊的船，添了点不一样的暖。

　　他轻轻把丹丹拢进怀里，这次没再用褂子裹着，就让它贴着自己的胸口，听着他平稳的心跳。
　　小家伙很快就睡着了，呼吸均匀，小小的身子不再发抖，只是尾巴尖还固执地勾着他的手指，像怕一松手，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就会消失。

　　星低头看着怀里的毛球，又望向舱外渐渐散去的雾。河面上的光越来越亮，远处的芦苇荡露出金黄的轮廓，鲁鲁叼着啃剩的鱼骨头跑进来，见星抱着小狐狸，懂事地趴在旁边，脑袋枕着自己的爪子，眼睛半眯着，像在守护这片刻的安稳。

　　他忽然觉得，今天这趟打鱼，或许真的捞到了比银鱼更珍贵的东西。而这只叫丹丹的小狐狸，怕是要在他这船上，赖上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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