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在装聋作哑

作者:徐归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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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本以为会直接看到那人的脸,不料马车忽地拐进街巷一角,宋玉璎只能远远瞥见街道阴影处有人负手而立,灯光拉长了他的身影却堪堪遮住那张脸,唯有紫袍上的绣纹在暗夜中泛着流光。

      来头不小,不容轻视。

      “娘子,那是何人?”花枝跟着探出头来。

      宋玉璎并未马上回答,那双清润透亮的杏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紫袍男子,欲要从黑夜中看清此人的面孔。奈何那人站在至黑之处,街边微弱的灯光仅能照亮他的官服。

      未见容颜,却已能感到震慑。此男并非旁人,正是那位百官忌惮的监察御史——翟行洲。

      此人出身于七姓之一的翟家,乃正儿八经世家子弟。

      八年前,翟行洲入学崇文馆,次年便通过京考成为御史台侍御史,负责审理案件、纠察百官。后年,因一个月内接连侦破数件涉官悬案破格晋升监察御史,穿上了御赐的紫袍。

      彼时,翟行洲不过一十九岁而已,比如今的宋玉璎还要年长三岁。

      除此之外,宋玉璎想不出其他关于翟行洲的信息。这人似乎被朝廷刻意隐藏起来,便是常与官员接触的阿耶也未见过翟行洲的面容。

      行踪不定,无声无息,便是连上朝都从不亲自来,只有为数不多几名官员见过此人。

      偏偏其所到之处必有人被褫职,人称“朝中活阎王”。

      对此,宋玉璎私下曾与阿耶探讨过翟行洲为何在京中只剩下一个骇人听闻的名号,其余信息无人知晓,就连他的府邸也藏得极深。

      分析半日后二人得出结论:翟行洲为官数年便抓获百余名贪官,干的确实是实事,但树的政敌也确实想要他的命,圣人此番做法想必也是为了保护翟行洲。

      这般危险人物,宋玉璎向来敬而远之。八卦,更是不敢提一嘴,毕竟谁会嫌自己过得太安稳而去招惹阎王呢。

      夜雨滴答,落在青石板路上,留下颗颗水珠。眨眼间水迹从外沿晕开,一滴又一滴,沾湿了宋玉璎的发丝。

      “娘子快躲回车里罢,”花枝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雨点如珠帘般飘下,“淋了雨,若受了风寒明日该如何启程。”

      花枝说得不错,明日一早陆世伯准备的船只已在龙门渡口等着她,属于她一人的南行开始了。思及此,宋玉璎下意识回头看向翟行洲所在的方向。

      那处不知何时已没了他的身影,的确是来无影去无踪。

      宋玉璎顿觉有些可惜,看不到大名鼎鼎的监察御史淋雨的狼狈模样了。

      不过,至少有一点她猜对了——翟行洲,从未离京。长安城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底下,包括宋家。

      自从做了那个官商合谋、满门抄斩的梦后,宋玉璎赶忙以继承为由接手阿耶宋盐商的生意,如今宋家在京中三百多家店铺的账簿她已基本算清。

      还差长安城外的生意,南下扩展商路不过只是掩人耳目的借口罢了。

      *

      夜里,长宁坊宋府。

      金宝刀行掌柜连跪带爬把三年内的账簿递到了宋玉璎手上。果不其然,市署令裴大人暗调物价,从中捞取民脂,阿耶为了保住宋家产业竟任由裴大人胡作非为三载。

      宋玉璎将金宝刀行的账簿与宋家内账比对一番,惊觉数额差异过大,非一日两日便能补齐,若被查出来宋家免不了砍头之罪。况且,翟行洲早就盯上了宋家,眼下宋家就如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但宋玉璎决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即便翟行洲在京中的名声恐怖如斯,宋家翻盘的概率寥寥无几。

      宋玉璎看向桌前算账的胡姬:“都查清楚了么?”

      “娘子吩咐的事儿我又怎敢拖延,”胡姬笑意沉了下来,“长安城内共计三百四十七,东市一百六十九,西市一百七十八……这痕迹不好抹去,娘子要做好准备。”

      意料之中的事,宋家产业遍布大庆,长安仅占三成。即便如此,宋家在长安东西两市的店铺就已有三百四十七家,其中涉及行业无数,来往的官员只多不少。

      圣上早就明令禁止官商私交,可宋家树大招风,又怎可能不与朝廷命官往来。

      官商勾结,滥用私权。轻则发配边疆,重则满门抄斩。
      而宋家,为后者。

      宋玉璎深吸一口气,不敢再回想梦里的事,她强扯出笑容:“东市的账簿我已清算了一部分,剩下的要么账簿找不着,要么……”要么根本无从下手,陈年烂账哪是几日就能算得清的。

      “娘子莫急,他没回京。”

      宋玉璎不语,摆手让人退下,神色严肃。

      若今夜的人真是翟行洲,那他这几年应当一直在长安城内,从未离京。宋家一丝一毫的动静,都逃脱不出他的视线。

      他定在暗处等着收网。

      这时,有人敲了敲紧闭的木门——
      “娘子既已醉酒,就早些歇息罢,莫要误了明日启程的时辰,”花枝端着清茶进来,“昨夜夫人还说娘子有闯劲,非得南下扩展产业。”

      宋玉璎收起账簿说笑:“倘若我说,下江南其实是为了游山玩水呢?”
      梦是梦,还未发生的事就不能提前宣之于众,否则宋家在长安的生意便要乱套了。

      “娘子不是随性的人,您有自己的考量。”花枝一脸认真。

      宋玉璎没有说话,眼睛盯着金宝刀行账簿上的“蒲州货价”四字。下江南,首当解决假账问题,而蒲州,便是水路的第一站。

      思考间又觉酒意涌了上来,许是今夜在喜宴上喝了烈酒,眼下过了快两个时辰竟还有些昏沉,实在是稀奇。

      账簿塞进行囊里,宋玉璎拍了拍手坐回床榻上,掀被躺下。

      深夜。
      一声惊呼打破深夜的沉寂,宋玉璎猛地睁开眼睛,额间布满细细汗珠,她红唇翕张不停喘气,面上难掩惊恐。

      子时良宵,院中清光皎皎。房内灯烛亮了又灭,无人知晓她的幽梦。
      纱幔卷起一边,宋玉璎盘腿坐在床沿,酒气未散,意识却已吓醒,魂也随着那可怕的梦飞远了。

      她今夜不该那般……真是烈酒弄人,怎会做那样的梦。

      宋玉璎深吸一口气,右手攥紧胸前小衣,用力到关节泛白却还是未能抛开脑中之物。她缓了好一会,待呼吸平复后躺了回去,接触到玉枕的瞬间整个人又弹了起来。

      就看了一眼,为何一整夜她满脑子都是翟行洲那双手!皮肤净白,青筋浅浅,骨节修长泛红,执着茶盏时略带醉意……偏偏就是这样一双手,梦里在她身上肆意流淌。

      五指干燥,在她背脊摩挲,时轻时重。那双手的主人笑声低低,听得她耳朵发麻,忍不住扬起脖子欲要逃离,又被青筋凸显的手捏住下巴。

      许是宋玉璎并未见过翟行洲,梦里那人的脸一团模糊,看不清五官,唯有那双手最为恣意张扬,挑开小衣时也最是干脆。

      什么不近人情监察御史,在梦里分明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登徒子!

      他绝不似京中传言的那般清冷自持,否则她又怎会梦到那些?定是翟行洲心术不正,妄图用淡漠理智的形象掩盖紫袍下的粗.莽,才会让她看一眼就……

      理屈词穷,不足为据,但宋玉璎也只能怪翟行洲,毕竟十六年来她从未做过那样的梦。若非今夜翟行洲在她面前故意把玩茶盏,她也不会梦到他的手。

      ……以及半敞紫袍下宽厚的肩背,和如雨薄汗。真真是荒唐至极!

      宋玉璎翻来覆去,一夜难眠。再次睁眼时天色将亮,花枝轻手轻脚走动的声音扫过耳旁,音量不大,却也让她无法继续安睡。

      今日启程南下,船只想必早已候在龙门渡口。

      宋玉璎梳洗完毕推开房门,花枝提了两壶冰酒快步穿过回廊,身后跟着数十名随从,手上皆端着不少吃食:六提蒸梨、十箱马酪、十八条鲫鱼并鲙鱼片、二十三盒红玉……
      百米游廊下叠满了木箱,偶有几箱物什半开着,露出内里珍贵的绫罗绸缎和珍宝朱钗。

      匆匆与阿耶阿娘道别后,宋玉璎上了马车前往龙门渡口。春风拂面,宋府举家站在门外相送。

      龙门渡口。
      阿耶托朝中市舶使找的官船颇大,有三层楼高,光是掌船的就有七名,更别提船上的随从了。眼下官船正停在渡口旁,周围百姓已被遣散,整艘船一副专程候着宋玉璎的样子。

      不想耽搁太久,宋玉璎连忙令随从将装满物什的木箱一个个搬进船舱,自己则站在甲板上监工,护卫胡六持刀立在身侧,神情紧绷,一刻也不放松。
      不一会木箱全数叠起放好,船只缓缓开动,盛京那几幢高楼在眼里愈来愈小。

      宋玉璎迎着风,身上纱衣飘荡,裙摆随风摇曳。她双手搭在围栏上,背对着船舱看水,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影,可侍卫胡六不会放过一丝动静。

      这艘官船上,显然还有另一位贵人。

      胡六抬眸看向三楼的船舱,许是背对阳光,他有些看不清走廊布局。只知一片阴影后,男人身形高挑,半露出的玄色衣袍不过长衫而已,即便被房梁遮住了脸,却依然能猜到此人身份必定不凡。

      “娘子可知船上还有旁人?”胡六心中拿捏不定,只好试探道。
      “旁人?”宋玉璎顺着胡六视线随意看了一眼,没放在心上,“不知,兴许只是哪家顺路南下的公子罢了。”

      说完这话,宋玉璎转身回了茶室——甲板上一间两面环水的小船舱,初春暖阳洒进房内,连带着粼粼水影也映照在地。

      胡六守在门外,房内花枝正忙着给宋玉璎斟茶,胡六背对房门刻意回避,动作间顺带瞟了一眼楼上。

      一双深邃眼眸闯入视线,玄衣男子目光沉沉,眉眼冷峭,如若阴间来的阎王,不容冒犯。

      胡六心里一惊,垂头束手站在原地,紧绷的嘴角透露出他的警惕。偏偏习武之人耳目聪慧,胡六即刻察觉到在他低头的瞬间,男子轻飘一笑,觉察不出情绪。

      此人,来头不小。

      可胡六怎么也探不出他身上的功力究竟几成,如此一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功力在自己之上,要么——

      “奴婢方才已与掌船的打听了一番,只是个弱柳扶风的公子,其他的掌船一概不知。”
      花枝的声音从房内传来,夹杂着潺潺水声。她并未压低音量,似是没意识到船上莫名出现的公子有何不对劲。

      “弱柳扶风?”宋玉璎眨了眨眼,“那便不必放在心上。这艘船可是陆世伯专程给我找的,能跟上来的人想必也不会害我。”
      至于那位公子究竟是何方人士,暂且等上两日,待他受不住了自会来拜访她!
      “娘子说得极是。”花枝附议。

      听完二人说话,胡六站在原地有些犹豫,片刻后还是决定服从娘子安排。

      楼上,长靴挪动一寸,木门轻轻阖上,隔绝外界一切声音。一抹玄色隐没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处,无声无息。

      三楼船舱,屋内东西不多,仅有桌椅床柜一套而已。

      贺之铭身着黑衣,腰间白玉晃荡,只见他坐在房里唯一的椅子上,双手交叠放在脑后,整个人朝后挨去,眼睛懒洋洋地看向门边人,后者墨袍乌靴,青丝半束,肤色苍白却遮挡不住五官的凌厉。

      “弱柳扶风,”贺之铭停顿一瞬,面上难掩笑意,“的公子。”

      那人并未出声,他径直越过贺之铭走进内室,而后顺势坐在床榻上,习惯性摩挲着左手的扳指。青玉戒绿得发黑,在他的修长的手指中旋转,一圈又一圈。

      惨白的肤色衬得扳指越发青绿透亮,覆在玉石上的手背青筋尽显,五指骨节分明。

      二人此番南下并非临时起意。去岁朝廷接到奏状,称淮南一带粮仓半空却查不出始作俑者,碰巧秋日干旱收成不好,南部粮食稀缺极其严重。
      于是新年一过圣人便令他暗中南下查明真相,究竟是官民一家,还是官官相护。
      眼下不过刚启程,就捞到了一条大鱼。

      “好一个专程给她找的——官船。”翟行洲垂眸看着手心里的扳指,长睫在眼下映出一片阴影,堪堪遮住他此刻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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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4天前 来自:广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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