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是直男

　　暖色的毛衣，柔顺的黑发，沐浴在阳光下坐着。方贺咽了口口水，望着坐在角落位置看书的那个男人。
　　虽然不清楚是在看什么书，但桌子上的确放着本黑色的笔记本没错。
　　“喂，你发什么呆呢？快走啦。”张月催促着。
　　方贺一脸呆愣的样子，直到走出老远还是没回过神来。到了路口，他回头看了一眼，可无论是咖啡店也好，还是坐在那里的男人也好，都已经看不见了。
　　“那个……”方贺犹豫着开口，问张月：“你说的那个老师，叫陈什么来着？”
　　“陈净寒。干净的净，寒冷的寒。怎么了？”
　　“没怎么，就问问……他教语文？”
　　“是啊。”
　　方贺回忆着陈净寒看书时安静的样子，觉着他看起来还真挺像个文化人，于是又说：“他人怎么样？”
　　张月想了想，回答：“应该还不错吧，看起来很文静的样子，感觉会是个脾气很好的老师？”
　　有意无意地聊着，直到张月察觉出不对劲，问道“你怎么突然这么关心陈老师”的时候，方贺才连忙岔开了话题。
　　张月也没放在心上，拉着方贺去对面的广场逛街。虽然性格豪爽直率，但张月也很喜欢可爱的小商品，两个人逛了好几家，等出来后天已经有些黑了。
　　在公交站等车的时候，方贺脑子里总是忍不住回忆坐在店里的陈净寒。他看了眼手机，现在快六点半，而两人约定的时间是两点，已经过去五个小时了。
　　他会不会还坐在那里？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方贺的心里就咯噔一声，后怕和担忧，以及掺杂着点愧疚，让他不住地低头查看时间。
　　公交车驶进站，寒风中等车的人群一哄而上，拥挤中张月回头喊道：“喂，不上车杵那儿干嘛呢！”
　　虽然知道应该赶紧上车，但双腿却像是钉在那儿一样，一动不动。
　　最后，看着拍着车窗的张月，方贺转动脚步，往回跑去。
　　”抱歉！你先走吧，我去买个东西！”
　　这么说着，也不管张月听没听清，方贺大步向咖啡馆跑去。
　　一路飞奔，方贺弯下腰大口喘气，随后又绕到偏一些的位置，寻找着那个男人的身影。
　　果然，他还坐在那里。
　　登时一股怒气涌上心头。
　　搞什么啊？你等的那个人不会来的，赶紧回去啊！这么冷的天你是傻子吗？
　　明明自己等了张月半个小时就已经不耐烦了，可陈净寒却从下午等到了天黑……这人有病吧？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方贺还是不免感到了一点心虚。犹豫了半天，他终于挪动脚步，慢吞吞地向店门走去。
　　握住门把手，低头看着脚尖，既担心对方生气，又担心直男见面分外脸红，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推开门，这时候，门却突然从里面被打开了。
　　方贺一惊，猛地后退几步，而里面的那个人显然也被吓到了，正睁大眼睛看着自己。
　　方贺瞬间石化在那儿，他看着那个等了自己一下午的男人，一时无言。
　　陈净寒看到方贺的脸，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没想到门外面有人。”
　　方贺没回答，也没点头，只是立在那儿看着陈净寒。
　　陈净寒小心翼翼地从旁边走过去，方贺也跟着转过身，看着他的背影。
　　走着走着，看见陈净寒回了几次头，又走了几步后，他突然转过了身，和一直盯着自己背影的方贺四目相对。
　　“那个，不好意思，如果认错的话……请问，是你吗？”
　　这句话问得暧昧，一个‘你’指代着许多意思。方贺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要不要承认，但肢体却先他一步，点下了头。
　　陈净寒瞬间松了一口气，“太好了，我就感觉会是你……”
　　“你好，我是之前给你回信的那个人，叫陈净寒。还以为你不会来，正要回去，结果居然这么巧。”
　　方贺的回答尴尴尬尬：“你好，我是方贺……那个，让你等了很久，真是不好意思……”
　　陈净寒笑了起来，“我也刚到没一会。”
　　说完，又往前走了几步，站在方贺面前：“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虽然知道自己应该回去，但看着眼前望着自己的眼睛，方贺却怎么也拒绝不了。
　　“好。”
　　-
　　和陈净寒进去的是一家家常菜馆，里面的顾客不多。两人面对面坐下，坐在椅子上的方贺紧张得要命。
　　陈净寒脱下外套，挂到了椅背，然后把菜单递向方贺
　　“你来点吧？”
　　“不，不用了，我还不太饿。”
　　既没有吃东西的心情，也不想待得太久。
　　“那我来点？”
　　“好的。”
　　方贺为了不和陈净寒有什么视线接触，所以一直低着头。坦率来说，他现在恨不得用脚趾抠出个地洞钻进去。
　　对面正在认真点菜的陈净寒也好，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也好，还是这个时间点没有回家的自己也好，这一切都叫人无法忍受。
　　三分钟，五分钟……难道就这样一直沉默下去吗？这么想着，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方贺抬起头，却正好对上了陈净寒的眼睛。
　　“那，那个……”
　　“对了……”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张着嘴没了后话。
　　“你先说。”
　　“不，不，还是你先……”
　　互相推让了一番，然后又沉默下来。方贺不由咬住了嘴唇。
　　如果那时，等车的时候没有产生什么奇怪的同情心，而是直接和张月回家该有多好。
　　方贺拿起杯子，一口气喝光了杯里的水。
　　就算是当着全班的面被老师痛批成绩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尴尬吧。
　　这时，服务员者端来了两个人点的菜。方贺像是看见什么救命稻草一般，赶忙低下头吃了起来。
　　不做点什么的话不行。他埋头认真吃着，边吃，边在心里默默措辞。
　　不知过去了几分钟，他终于开了口：“那个，我……”
　　方贺的声音很小，可正坐在对面喝着茶的陈净寒却像受惊了似的，整个身体颤栗了一下，以至于杯子里的水都晃了一些出来。
　　陈净寒的脸瞬间变得通红。他抽出纸擦着手和桌子，头也不抬道：“抱歉，你继续说。”
　　陈净寒的声音听起来很稳重，有一种大人独有的安心感。可与此相反的是，他的两边耳朵都红透了，双手更是绞得指尖发白。
　　看着对面微微发抖的肩膀，方贺突然明白，陈净寒其实也很紧张。
　　“……很抱歉，今天迟到了。”
　　陈净寒闻言抬起脸来，他的五官长得很柔和，以至于没有什么记忆点，留下印象的只有一个笼统的“好看”。
　　像这种安静、文弱的人，大概以前上学的时候也不会有什么朋友，总是待在座位上默默看书。对于这种类型的人，方贺虽然说不上讨厌，但平时也不会有什么兴趣打交道。
　　陈净寒再一次安抚他：“没关系。其实我也迟到了，所以没等多久。之前也没有提前和你商量，突然就冒昧地决定好时间和地点约你出来，真是不好意思。其实……那个论坛我也是最近才发现，这样的事还是第一次做，所以不太清楚规矩……你一定很忙吧？”
　　陈净寒笨拙地笑了一下。
　　明明等了五个小时却也没有生气，不仅如此，为了不让自己有罪恶感，所以撒谎说他也刚到不久……方贺好像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对待。
　　可自己却和张月仅仅只是出于“好玩”的目的，就跑过来看他，还让他等了那么久。
　　想到自己做出的事，再一对比陈净寒的为人，方贺简直如坐针毡。
　　“是叫‘方贺’？今年大四吗？”陈净寒说道，“在店门口看到你的时候，感觉你太年轻了，所以还犹豫了一下。”
　　“啊……对，经常有人这么说我，说我长得显小。”
　　方贺撒了谎，毕竟当然不能说自己是高中生，而且还是陈净寒工作的学校的高中生。
　　“在大学学的是文学吧？具体研究方向是？”
　　冷汗直冒。专业……方贺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个，嗯……我喜欢鲁迅。”
　　方贺除了语文课本的选文以外，对鲁迅其实一无所知。
　　“是吗？我也很喜欢他呢。”陈净寒笑着说。
　　肚子里没货，感觉再聊下去的话绝对会露馅，方贺连忙扯开话题。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方贺明知故问。
　　陈净寒眨了两下眼睛，随后稍稍低头，移开了视线。
　　“在企业上班……”
　　陈净寒变轻的声音也好，移开的视线也好，都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心虚。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他的职业，方贺应该不会察觉到这些小动作。
　　“公司职员？”
　　“是啊……”
　　“那应该很累吧？”
　　“还好……对了，你大学怎么样？毕业论文写起来应该很累吧？”
　　陈净寒抢着换了话题。
　　“毕业论文？”
　　虽然不是很清楚大学的事，但方贺好歹也知道大学毕业需要交一篇论文。
　　“哦那个，现在正要开始写。”
　　正斟酌着话语，方贺说到一半，就看见陈净寒有些惊讶的表情。
　　“现在才开始？今年就要毕业了吧？三月份才开始的话还来得及吗？”
　　背上的冷汗又出来了。自己根本不知道毕业论文要什么时候交！
　　陈净寒微微皱眉，“难道你……延毕了一年？”
　　“啊？哦，对，就是这样！”方贺不明所以，但赶紧顺着话往下说。
　　“那还真是辛苦了。”
　　“还好……”方贺尴尬一笑，话题赶紧绕回了陈净寒身上，“对了，你是在哪家公司呢？”
　　陈净寒吸了口气。
　　“程序员？销售？”方贺对于社会的常识并不太多，只知道这种比较出名的职业，
　　“嗯……就那个，在教培机构。”
　　“课外兴趣班？”
　　“啊，对，这个……确实也有这种课。”
　　陈净寒沉默下来，方贺也无话可说，发着呆一样，看着面前吃的差不多的菜。
　　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各怀鬼胎。
　　方贺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非要坐在这里，绞尽脑汁地撒这种无聊的谎呢？
　　“那个……”陈净寒再次开口。
　　虽然自己也在胡乱扯着各种胡话，可方贺看见陈净寒小心翼翼窥视自己的脸色，从而斟酌语气的样子，心中突然有了一股莫名的火气。
　　“差不多可以了吧？”
　　陈净寒嘴巴微微张开，挽起的毛衣袖子下露出凸出的腕骨。他正在倒水，听见方贺的话后愣在那儿。
　　“我说话很无聊不是吗？”
　　对于自己露出的孩子气般的恶意，陈净寒的回答轻到几乎要听不清。
　　“……没有，不无聊的。”
　　两人都沉默下来。方贺掏出手机，已经是晚上8点了。
　　“已经挺晚了，可以回去了吗？”
　　“嗯？哦，好，耽搁了你的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在方贺站起来之前，陈净寒慌忙走去柜台结账。
　　“一人一半。”
　　陈净寒摇头，拒绝了方贺的要求。
　　“是我约你出来的，应该我来付。”
　　这样争下去也不是办法，方贺没再坚持。两人走出门后，他向陈净寒道谢：“谢谢，让你破费了。”
　　“哪里，今天也打扰你了。”陈净寒微微一笑，“那么我先走了。”
　　心里陡然松了口气，方贺转过身也要离开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陈净寒的声音。
　　“希望还能再见！”
　　他转过头，看见陈净寒避开了自己的视线。
　　“不过如果你觉得……当然也可以不见。”
　　自己的态度应该称不上友善，这顿饭的相处也不是很友好，但还是说出了这种话，到底是因为他太迟钝，还是在装傻？
　　方贺抿着嘴巴，心里挣扎了一会，觉得还是当机立断比较好。
　　“我觉得……”
　　刚一开口，方贺就注意到，低着头的陈净寒的肩膀正在微微颤抖，他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隔着夜色也能看出来用了很大的力。
　　如果就这么拒绝的话，他一定会很难过吧。这么一想，方贺的话就不知该不该再说下去。
　　还在犹豫的时候，陈净寒已经抬起了头，嘴角看起来像是在笑，眼睛却看起来好像有些湿润了。
　　“抱歉，说了让你为难的话。不过今天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
　　方贺明白，他只是在逞强而已。明明是个大人，却看起来很可怜。
　　“再见面的话，也不是不行……”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就连自己也吓了一跳。方贺暗叹不好，抬头看去的时候正对上陈净寒一脸惊讶的表情。
　　说都说了，也不能再改口。两人沉默了几秒之后，陈净寒再次垂下视线。
　　“你不用顺着我来，而勉强你自己。”
　　虽然这话的确是顺着他的意思来的，可只是再见一面而已，也称不上是“勉强”。
　　方贺抿住嘴唇，鞋底蹭着人行道的石砖，磨蹭了一会后，用不大的音量说道：“给我你的电话号码。”
　　陈净寒似乎是愣在了那里，等待回话的过程分外漫长，漫长到让方贺以为对方没有听见。
　　他走过去拍了下陈净寒的肩膀，对方才慌慌张张的从随身背的帆布包里拿出个便利贴，写着号码的手有些发抖。
　　看着陈净寒低下头时，露出的微微泛着红的耳尖，方贺心里不免嘀咕，明明念出号码让自己打过去就好了，非要抄在纸上，真是老派。
　　等接过便利贴，方贺又瞥了他一眼，看见陈净寒的脸颊都有些红了。
　　坐在回家的公交上看着夜景发呆，手里捏着那张纸条，方贺突然发现陈净寒并没有要自己的号码。
　　是把主动权交给自己吗？
　　可是如果自己没有联系他的话，不是就再也见不了面了吗？
　　容易害羞，性格温柔，也很有礼貌。即使发着抖，即使想要再见面，却还是考虑着对方的心情。
　　想着这样的陈净寒，方贺心里突然感到非常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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