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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三年前。
薛府朱甍碧瓦,层楼叠榭,好一派奢华景象。薛云岫四下环顾,却显出了几分茫然。
她迷路了。
纵使薛宅占地甚大,回廊曲折,但身为薛尚书次女,在自家迷路,也着实不应该。
只是话又说回来,对于薛云岫而言,薛宅似乎算不上她“自家”。
毕竟早在六岁那年,她便被出身江湖的母亲送离了这里,托付给了苍梧山的旧友。如今十年过去,再度回到这座宅院之中,她所感受到的只有陌生。
事实上,她本打算此生都不回到这里的。薛清源风流薄幸,对母亲始乱终弃,依照母亲的遗愿,来到苍梧山后,她应当再也不与薛家沾上半点瓜葛。
但凡事总有例外。纵使薛清源冷血无情,可薛令仪的存在,却注定让她无法与薛家彻底割席。
毕竟,这个嫡母所出、与她同父异母的姐姐,曾是除母亲外,在冰冷的薛宅里唯一对她好的人,也是在她逃离这里时,不顾自身安危,对她伸出过援手的人。
因此,在薛令仪在传来一封急信,恳请她速来京城搭救自己时,尽管全然不知前因后果,薛云岫还是果断地选择了下山。
可她还是来迟一步。抵达盛京时,薛宅已挂上了白幡,门前车马往来,皆是为吊唁病逝的尚书府嫡女。
人死不能复生。彼时的薛云岫本该就此掉头,折回苍梧山的,但既然都来了盛京,她想,至少也该见阿姊最后一面。
更何况,薛令仪的离世疑点重重——倘若当真是因病辞世,她为何要匆忙给自己寄来一封语焉不详的求援信?
薛云岫自怀中取出那张信笺来。
说是信笺也不尽然,这原本大抵是薛令仪用来练字的草稿,如今看来,更像是情急之下随手抽来当作信笺用的。纸页的背面是一句简短而又笔触凌乱的“救我”,正面却用簪花小楷写满了诗句,薛云岫曾特意向师兄请教,微生衍告诉她,这些诗说的大抵都是两心难同,为情所困云云。
她原本以为,薛令仪许是受了情伤,想教自己带她出门散一散心,如今看来,恐怕远没有这般简单。
既然如此,她便要替阿姊彻底地查上一查。
只是,薛府不是寻常人等能够随意进出的。虽说翻墙而入对薛云岫而言无甚难度,但眼下的身份想在薛府打听消息,终究是诸多不便,更何况她有预感,若想查清阿姊的事,自己恐怕要在京城长留一段时日。
于是她索性取出了母亲的遗物为证,以薛二姑娘的身份回到了这里。
薛清源事务缠身,见了她后,草草上演了一出父女情深抱头痛哭的戏码后,便安排薛云岫住进了倚雪轩,燕夫人曾住过的那座院子。
薛清源子息单薄,膝下原先止有薛令仪一女,好容易攀上一门好姻缘,却又不幸病逝。如今能寻回二姑娘,也确实是多了一枚联姻的棋子。
薛云岫对此没什么意见,虽然她暂且没有出嫁的打算,但以她的身手,是去是留也不过在她一念之间。
入住倚雪轩后,她立即着手向院里的丫鬟小厮打听起阿姊的事情。可问及薛令仪辞世前的消息,所有人都只道这位嫡小姐病重之时,在她的浣花阁里养病数月,一直不曾出来露面。
“那再之前呢?”
“再之前?就,就一直和之前一样啊。”那个唤作翠玉的小丫鬟起初有些瑟缩,后来见她虽然没什么表情,语气却十分温暾,便也慢慢地放开了,“大小姐生得好看,性子也好,还和谢郎君定下了婚约,本来明年便要出嫁的。只可惜大小姐福薄……”
“等等,”薛云岫捕捉到了关键词,“谢郎君是谁?”
谢郎君是谁?
如今在这盛京城,能问出这个问题的人,属实不多见。
听闻二姑娘的母亲是个来历不明的乡野女子,十年前母女二人无端失踪后,老爷便不准府上之人再提此事。看这位二姑娘生得纤细荏弱,对京城诸事也是一概不知,想来这些年她流落在外,也不知待在何等闭塞的地方,又吃了怎样的苦。
想到这里,翠玉望向她的目光便不由带了点怜悯:“谢昀谢郎君,他是谢丞相家的嫡长公子,大姑娘的未婚夫。”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谢家檀郎不仅生了一副好样貌,君子六艺亦样样精通,是当今圣上钦点的探花郎,如今尚未及冠,已是誉满京城。
“谢郎君常来咱们薛府走动,奴婢也偶尔见过几回,确是个霁月光风的郎君,性情也好,与大小姐极是般配,不怪大家都说他二人感情甚笃。大小姐殁后,他亲自来题挽联,听说情到深处,几欲泪下。”
小丫鬟后面的话,薛云岫已经没有听进去了,阿姊信里的那个心上人,看起来十有八九,就是这个姓谢的没跑。
虽说眼下似乎并未有他负心之类的传言,但这类传闻也谈不上光彩,想来不论是薛府还是谢府,恐怕都会有意遮掩。
这般说来,从他着手,必然没错。
只是不知何时有机会能接近于他。
不过倒也不急,她想,眼下既进了薛府,便先将这里好好查探一番。
她在心里暗暗地思索起来,落在那小丫鬟的眼里,便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懵懂模样。翠玉在心底不由愈发怜惜起这位不甚聪敏的二小姐起来,她这样的容貌与性子,在这薛府之中,只怕要遭人利用了去。
“二姑娘,”她禁不住出声提醒了一句,“大姑娘新故,总提这些……也是不大好,您若是得闲,不妨多为自己考虑考虑。”
听闻这位二姑娘如今年方二八,那也是到了该议亲的年纪。眼下既进了薛府,便该为自己相看着些,到时挑个识情解意的如意郎君,总好过将自己随意许了出去。
薛云岫对上她殷切的目光,虽不知她要自己考虑些什么,却还是点了点头——这小丫鬟絮絮叨叨、语重心长的,她若是不表态,恐怕还要遭一通冗长的关怀。
往后的一段时日里,她日日在薛府中散心,翠玉感叹她看起来心态颇好,殊不知她是在熟悉路线,好为日后支开丫鬟小厮、独自探查做准备。
薛云岫深知自己方向感不佳,因此她为记住薛府布局费了不少心思,白日里四处走动,夜里睡前还要回顾一番,一段时日下来自认为万无一失,谁知这一日支走翠玉后,没走多远便迷了方向。
“左边……不对……”她自语道,又过一个转角,眼前豁然出现了一片开阔水景。
竹木掩映的水榭之中,隐隐约约有三两人影,想必是哪里的丫鬟小厮在此躲懒。
倒是刚巧可以问问路。
薛云岫不假思索,径直走了过去。走近了方才瞧见,亭里的却不是什么丫鬟小厮,而是位年轻郎君,披一袭银灰鹤氅,飞眉入鬓,眸子狭长,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双略显凉薄的唇。
真真是一副极好的样貌气度。
见她走上前来,一旁的侍卫似想阻拦,却被他抬手止住。
“羽镞,无妨。”他开口,一把清清朗朗的好嗓音,“姑娘有何事?”
这郎君瞧着淡漠,倒是没有什么架子,只是薛府上并无这个年纪的少爷,想必是哪家来的客人。死马当活马医,也不是不成,于是身为主人家的薛云岫,就这样厚颜向这位客人问路:“叨扰,可否问问浣花阁往哪处走?”
浣花阁曾是薛令仪的住所,如今大抵正荒废着。
对方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径直往前,约莫半炷香的辰光便到了。”
薛云岫道了谢便转身离开,却没留意到,自己袖中那张薛令仪的信,就这样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羽镞想要喊住她,谢昀却微微冲他摇了摇头。同他搭完话后,又遗落下物什,显而易见,这定然是特意留给他的。
待她走出了一段距离,羽镞便自觉地那页纸捡了起来,呈到谢昀案上。
“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谢昀随意念了两句,冷嗤一声,“又是这些无聊的小把戏。”
方才的少女虽则生了一副白皙稚弱的好样貌,举止却无状,听闻薛家近来找回了失踪多年的二姑娘,想必便是她了。薛二姑娘来到薛府也小有一段时日了,浣花阁离这又近得很,她定然知晓该如何走,却偏偏还特意来问,难说存了什么样的心思。他本还疑心有什么旁的缘故,可她“不慎落下”的这一页情诗,却指向了一个最令人厌烦的结论。
谢氏一门百年贵胄、世代簪缨,身为谢家长子,谢昀素来是京城里炙手可热的人物,只是他无心男女之事,也迟迟未定下亲事。直至一年之前,奉两家父母之命,他方才与薛家那位嫡小姐定了亲。
薛令仪温婉贤淑、才名在外,日后执掌中馈,想必定能将谢家打理得井井有条。他对这桩婚事十分满意,也特意遣人放出了不少关于二人感情甚笃的传言,好为结亲做好铺垫。不过事实上那位薛姑娘极有分寸,他与她虽不免有照面的时候,却也每每停留在一两句蜻蜓点水的问候上。
虽然谈不上熟络,但终归已定下婚约,因此,谢昀在听闻她玉殒的消息之时,还是有些遗憾在的。
然而如今薛令仪尸骨未寒,薛云岫身为妹妹不仅不避嫌,还这般不矜持地凑上前来。
他不耐地敲了敲桌案:“羽镞,把这张纸拿去处理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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