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携玉龙为君死

　　众人面面相觑，太后不急不躁：“是有中意的人了？”
　　李羲言拱手：“没有，儿臣只觉得婚姻是人生大事，身修而后家齐，羲言还有许多要学的。”
　　皇帝拧着眉：“你五弟比你小半岁，去年就成婚了，你这样不上不下的像什么样子？”
　　宁玉还记得自己前一世贸然替李羲言出了头，先是举例太子二十四才成婚，又说婚姻大事不能操之过急。在这件事之后，宁玉彻底与东宫无缘，被李羲言要了过去。今非昔比，现在的他懒懒托着下巴，瞄着身旁欲言又止的李卿云，一句话也没有说。
　　皇帝的话透着不耐烦，显然对李羲言不满许久。李羲言行礼，道：“大哥二十四才娶妻……”

　　德妃笑着打圆场：“皇上，四爷不急的话可以先搁置一段时间。小妹估计和王爷存了一条心，只想嫁自己喜欢的人呢。等到两人见面了，准能明白太后的好意。”
　　今天到底是中秋家宴，皇帝冷哼一声，训斥几句，挥挥手。指婚一事被轻描淡写地带过，李羲言欠身，缓缓吐出一口气，目光在宁玉身上缓缓扫过。宁玉对这神情再熟悉不过，每当李羲言心情不快，便会以那蛇一般的目光冷冷地睨着他。有时大臣在御书房外跪地求情，李羲言则会不紧不慢地脱下外袍，捏起他的下巴，强吻上来。

　　“这位就是今年的探花郎了？谢司徒真是好福气。”
　　听到这话，宁玉刹那回神。几位亲王和李卿云寒暄完，手里拿着酒杯。宁玉眉毛一拧，心道这两胖子真聒噪，他倒扣着杯子，也不喝：“王爷谬赞了，运气好而已。”
　　亲王呵呵笑：“本王敬你一杯，以后再见恐怕是在东宫了。”
　　宁玉听出他在试探自己，手腕一翻，双指稳稳捏着白玉杯，似笑非笑：“哪里的话，既然王爷有会见太子的意思，下臣便以茶代酒，也敬王爷一杯。”
　　亲王的眉毛动了动，宁玉猜得到他想说什么，随口道，“风湿，喝不了酒。”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都停了手头的动作，扭头看他，十八岁的探花郎和年过五十的亲王说自己风湿，这话怎么听怎么荒谬。就在这时，李羲言按住宁玉的手腕：“我陪王爷喝一杯。”
　　李羲言已经喝过几杯酒，此时体温略高，将宁玉手背一烫。两人肌肤接触的地方仿佛有毒蛇爬过，蛇嘶嘶吐着信子，把那截冷白的手腕缠绕得密不透风。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宁玉记得这亲王是丞相的人，在李羲言登基后，很快就被杀了头。
　　李羲言挡酒的行为让场面有些尴尬，旁边的李卿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打破僵局：“这酒确实不错，难怪王爷和四哥喜欢。”

　　见状，亲王也只能喝完剩下的酒，悻悻走了。闹剧揭过，李羲言道：“今天怎么回事，吃火药了？”
　　他还按着宁玉的手腕，后者低声道：“放手。”
　　李卿云笑了：“你不是从小最喜欢四哥吗，怎么还不好意思了？昨晚我不在，九弟还说你是为了四哥才拒绝的太子。结果风水轮流转，四哥今天上来就拒绝了这桩婚事。”
　　李羲言道：“没有别的理由，不想娶而已。”
　　李卿云调侃他们：“小时候扮家家酒，宁玉还盖着红盖头呢，当时我说要娶他，你置气了很久。”

　　这都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李卿云和李羲言年龄相仿，只差一岁，从小一起长大。然而这幅兄友弟恭、和顺平静的场景在宁玉眼中万分诡异。他知道在很多年之后，李羲言会对亲兄弟赶尽杀绝，李卿云也因此死在了边疆——正如各朝各代的九子夺嫡，终有一人要将手足斩于马下。
　　但本该死在新历第二年的宁玉回来了，只要他活着，就不会让结局重蹈覆辙。
　　宁玉不动声色地挣脱开李羲言的手：“玩笑话罢了，四殿下迟早要成婚的，只是时间问题。”

　　李羲言的眸光停住了：“你很希望我成婚？”
　　“王爷有喜事，自然是普天同庆。”说这话时他的头微微低着，连嘴唇抿起的弧度都透着疏离。不等李羲言开口，宁玉又冷淡道：“时辰不早了，臣先行告退，殿下慢慢喝。”
　　李羲言想抓住宁玉的手腕，宁玉却早有察觉，不留痕迹地一挽衣袖，让他抓了个空。李羲言皱起眉，追了上去。
　　李卿云摇摇头：“这两人又闹什么脾气？”

　　“宁玉，宁玉。”
　　“谢宁玉！”
　　深秋的夜晚很安逸，御花园里点着宫灯，照着两人的影子。宁玉没想到李羲言会追上来，停住脚步：“王爷有事？”
　　李羲言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今天怎么回事？”
　　背后是湖水，小路尽头是假山，宁玉被李羲言堵在柏树旁，完全走不掉。树影沙沙作响，李羲言的眸色深沉，双眉紧紧蹙着，抓着他小臂的手往里一带，颇有把人揽进怀的暧昧意思。
　　宁玉侧开头，回避他的目光，打心底不想和这人独处。如果说二十六岁的李羲言是畜生，那现在的四王爷就是小畜生：“累了，想早点回去。”

　　两人近在咫尺，宁玉表情冷淡，看不出在说真话还是假话。李羲言盯着他看，视线掠过他的嘴唇，随即移开了：“……灵芝说你是因为我才拒绝了太子？”
　　然而一切都是阴阳差错，当年的宁玉有野心，有抱负，又不想搅夺嫡的浑水，便看上了上京以外的封地。一来二去，他把视线锁定在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李羲言身上。李羲言生母地位低微，不受重视，却精通政道骑射，对用人很有见解。
　　宁玉心思坦荡，冯灵芝却会错了意，还以为他喜欢李羲言，想方设法要为两人牵线。前一世的宁玉将错就错，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来了中秋宴。德妃父亲与太子交好，李羲言娶也不是，不娶也不是，宁玉只能出言化解。

　　宁玉答非所问：“是你让灵芝带我来的？”
　　“中秋宴这么多侍卫，你真当许胜的人都是瞎子？”李羲言话锋一转，又道，“……算了，我不会娶德妃的妹妹，你可以放心。”
　　宁玉疲惫地捏捏眉心，直接摊牌了：“放心什么？王爷，你和灵芝都想多了，我对你没那种意思，东宫的事也只是还在考虑。”
　　听到这话，李羲言摸向衣襟，像是想拿出什么。宁玉瞬间想到李卿云说的“白费心思”，便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只见李羲言取出一块木牌，那东西材质厚重，色泽光润，还刻着他的私印，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这正是四王府给门客准备的令牌，李羲言道：“闹什么脾气？给你留的。”

　　宁玉心中冷笑，正要开口时，李羲言却吻了下来。
　　空气静得出奇，连湖面泛起涟漪的声音都能清晰听见。李羲言的唇有些冰冷，吻得强势而霸道，索取着独属于宁玉的温度。
　　这一瞬间，熟悉的感觉全都涌了回来。宁玉瞳孔一缩，脑海中闪过两人曾在学馆读书的画面。然而那点温馨转瞬即逝，所有不堪的回忆汹涌而至，他下意识想抽刀架在李羲言脖子上，却发现手中空空如也。
　　李羲言顺势搂住那截细薄的腰，撬开他的牙关。唇齿交缠间，宁玉想推开他，假山后却传来一个声音：“是四哥吗？”

　　话音未落，宁玉一把推开李羲言，唇角隐约泛着水光。他用手指抹去涎液，侧过头去，表情似乎有些狼狈。李羲言转过身，把人护在后面，巧妙掩饰了刚才的吻。
　　一切点到即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宁玉退开半步，强压下心中的恶心，行礼道：“见过九王。”
　　“哥哥客气了，没人的时候叫我名字就好。”当朝九王爷，李容棣此时正笑吟吟地站在月光下，敲了敲手里的折扇，“没想到四哥在这儿，让我一阵好找。刚才太后在找你，让你寻个时间和祝家的二小姐见一面，早点回去吧。”
　　李羲言看了眼宁玉，见他不为所动，道：“我先回去了，身体不舒服的话早点歇下，看书别看太晚，有事让灵芝来找我。”

　　李羲言不是这么黏糊的性格，宁玉不懂他想做什么，敷衍道：“知道了。”
　　李羲言想走，李容棣却还杵在湖边。
　　前者问道：“你不回去？”
　　“不回去。”李容棣看着宁玉，笑得开怀，“前几日哥哥不是答应教我射箭吗？今日许将军在宫中巡视，靶场正好空出来了，不如去转转？”
　　这一句“答应”对宁玉而言是上辈子的事了。天色有点晚了，深秋的冷风刮着树枝，带走泛黄的落叶。宁玉本来想拒绝李容棣，但在瞥到李羲言的脸色后，突然改变了主意——影影绰绰的枝桠下，李羲言眼中闪过阴翳，侧脸几乎完全藏在压抑的黑色之中，看起来心情极差。
　　宁玉微微一笑，道：“那就听九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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