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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韵渐息时
指尖下的《莲墟妖行卷》温润生凉。我心念微动,一缕极淡的牡丹信息素自腺体渗出,萦绕其上。霎时间,绢面上沉寂的碧海仿佛活了过来,一道庞大的玄色虚影——兽主“玄九”素灵体——在其中优雅滑过,散发出磅礴而温和的能量波动。
“数据稳定!能量波动捕捉率98.7%!”阿澈欢快得像只雀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她面前悬浮的光屏上复杂的能量波形图被精准捕捉并完美记录“太棒了熠尘!照这个势头下去,凭借这个课题,咱们拿到去苍梧星前线的实习名额简直是十拿九稳!”
我唇角微微上扬,心中也涌起一股暖流和期待。还没等我收回信息素,袖口便是一沉,一只由浓墨凝成、身形圆润、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如同星子的小兽探出头来,它亲昵无比地用冰凉湿润的鼻尖蹭着我的手腕——这是《莲墟妖行卷》的伴生灵,“墨团”。自姥姥将这份珍贵的古卷交予我保管并研究后,这小家伙便自然而然地出现,一直陪伴在我左右。
“收敛点,熠尘。”林青也清冷平稳的声音从实验台另一侧传来,她甚至没有抬头,目光依旧锁定在自己面前流淌着无数数据的光脑上,修长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翻飞,处理着刚刚同步过去的能量数据,“你的信息素输出峰值比上次实验高了三个百分点。控制变量是确保实验数据有效性的基石。”
“明白。”我依言,更加精细地操控,将那缕牡丹信息素丝丝缕缕地收回。随着信息素的消退,画卷上那短暂复苏的碧海波澜与优雅兽影,也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最终重归沉寂,变回一幅无比精美却毫无生气的古画。袖中的墨团似乎感知到了灵韵的消失,不满地发出细微的“咕噜”声,脑袋在我袖口又蹭了蹭,才慢吞吞地缩了回去。就在完全敛去的瞬间,我似乎感到画卷的响应……迟滞了微不可查的一瞬。像最优美的琴弦,在无人察觉处,发出一丝几近于无的哑音。
“走啦走啦!再磨蹭下去,食堂的糖醋星鲷可就要抢不到了!”阿澈早已像一阵风似的卷到了实验室门口,头顶那根不听话的呆毛随着她的动作活泼地摇晃着,“要知道,为了赶上今天的实验,我连早饭都没吃,刚才上‘高等信息素应用原理’课,我可是饿着肚子强撑着眼皮记的笔记!”
青也终于将目光从光屏上移开,无奈地按了按额角,那里似乎因为长时间处理数据而有些紧绷:“你那也能叫记笔记?我坐你旁边看得清楚,你至少有一半时间是在课本空白处给墨团画速写。”
“哎嘿~被发现了!”阿澈吐了吐舌头,毫无愧色,“但这不能怪我嘛!谁让墨团圆滚滚的样子,比谢导师写在黑板上的那些多维拓扑能量场公式要可爱一万倍呢!”她说着,突然狡黠一笑,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偷袭我的袖口,指尖轻挠。墨团立刻“嗖”地一下窜出来,灵巧地跳上她的肩头,用水墨凝成的尾巴亲昵地卷住她一缕栗色的鬓发,轻轻拉扯。
“哎呀别闹!脖子好痒——”阿澈一边笑着躲闪,一边想去捉住它。墨团却仿佛玩上了瘾,得寸进尺地探出它那介于虚实之间的爪子,试图去勾阿澈耳垂上那枚点缀着细碎星辰的小巧耳夹。我连忙伸手,将这个调皮的小家伙从阿澈肩上捞了回来,指尖陷入它那似绒毛又似流水般奇特的触感里。阿澈趁机揉了揉墨团手感奇妙的脑袋,笑道:“这么黏人,该不会是饿了吧?”
我们三人并肩沿着学府著名的“青梧道”慢行,前往生活区的食堂。道路两旁是历经数百年岁月的巨大梧桐树,枝繁叶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这些梧桐的枝桠间构筑的并非鸟巢,而是一个个悬浮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椭圆形“光茧”——那是学府闻名遐迩的“静思舱”,供学生们在其中进行深度冥想,或者处理需要绝对专注的高强度计算任务。偶尔有光茧的舱门无声滑开,走出一个面带倦色却眼神清亮的学生。
“实验数据已初步处理并同步至课题组云端。”青也关闭了手腕上的微型光脑投影,终于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了行走上,“另外,谢导师早上碰见我时,还特意问起我们这个课题的进展。”
一提到那位以严谨甚至堪称严苛著称的谢导师,阿澈立刻夸张地抱住了脑袋:“啊啊啊青也你别提!为什么咱们‘古文明能量理论与现代应用’这个听起来这么文科的专业,高数和新世代能量几何学居然是必学科目啊!你们知道这三年我是怎么过的吗?每次上她的课,我能保持清醒超过三分钟就是奇迹了!好在黑暗的日子快要到头了,只要撑过最后一年的实践考核,我们就能毕业解放啦~”
我忍不住轻笑出声,安慰她“幸好你上周提交的‘星域生态变迁史学’论文拿了优等,谢导师看了报告后,眼底都带着笑意,这才没忍心在实验进度上过多苛责你。”
青也点了点头,接过话头,语气一如既往的务实“别松懈得太早。实践考核的淘汰率历年都不低,存在重修的可能性。如果真的现在就开始彻底放飞自我,恐怕会与心仪的高等学府深造名额无缘。”她说着,突然转向我,目光中带着询问,“说到这个,你们真的确定,要选择‘星域生态循环中的信息素介入与屏障共振优化’作为我们实践考核的子课题方向吗?这个方向的难度和不确定性都很高。”
“我仔细考虑过了,这确实是我们目前能想到的最合适、也最有价值的切入点。”我下意识地抚过袖中收敛的画卷,感受着那微凉的触感,“利用《莲墟妖行卷》模拟出已净化兽主的本源波动,研究其对现有生态屏障的共振强化模型……虽然听起来有些理想化,但若是真能在此领域有所突破,哪怕只是一点点,都可能对边缘星域的防护技术带来革新。这不仅关乎实习名额,更可能为我们赢得‘鸣凤阁’的直荐资格。”我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真诚的感慨,“说真的,刚升入学府时,我还担心会不适应,没想到能这么快就遇到你们,组成目标一致的小队,一切都顺利得让我有些难以置信。真的很感激你们。”
阿澈闻言,立刻热情地挽住我和青也的胳膊,活力满满地说:“所以我们三个就是天选之子组合嘛!注定要成为史上最年轻的边域生态研究团队!等我们到了苍梧星——”她挥舞着手臂,已经开始畅想未来,仿佛那片遥远的星域已是我们的舞台。
午间的学府食堂人声鼎沸,充满了年轻生命的活力。各种食物的香气与学生们嘈杂的交谈声、餐具的轻微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充满烟火气的画卷。顺利完成实验初步报告的我们,心情都颇为轻松,连一向清冷的青也,眉宇间也柔和了几分。尤其是看到今日特供菜单上有我偏爱的烧麦时,我更是不由得多点了两份。
“在实验室里精神高度集中时不觉得,现在放松下来,才感觉是真的饿了。”我捧着餐盘,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对吧对吧!”阿澈一边用力点头,一边将自己快点了个遍的菜单放下,“我就说你们两个,一个沉迷古籍数据,一个沉迷公式推导,天天这样废寝忘食,身体哪受得住?咱们可都还在生长发育的关键期呢,腺体的潜能挖掘和稳定更需要充足的营养支撑!现在不多吃,万一影响了腺体发育,以后连本源素术都掌控不好,到时候就知道吃饭的好处咯~”
我低头笑了笑,对于阿澈夸张的“不吃饭就学不会素术”的论调不敢苟同,毕竟素术修行更看重天赋、悟性与刻苦练习,但这番话我也只敢在心里过一遍就是了。青也在一旁已经开始慢条斯理地切开自己盘中搭配均衡的肉排,不予置否。
当圆头圆脑的送餐机器人滑行到我们桌旁,用机械臂将盛着晶莹剔透烧麦的青瓷碟轻轻放在桌上时,一直安静蜷在我腿上的墨团突然动了。它像一道黑色的闪电般跃上餐桌,尾巴灵活地一卷,精准地卷起一只冒着热气的烧麦,作势就要往它那水墨构成的“嘴”里塞——
“小馋鬼!快放下!这可不是你能吃的东西!”阿澈慌忙伸手去拦。墨团却叼着它的“战利品”,灵活地一个扭身躲过,窜到我手边,还得意地甩了甩尾巴,烧麦表皮渗出的油花不可避免地蹭了我满手,留下点点油渍。
“看来,某人的伴生灵对高碳水化合物的传统食物,表现出了超越灵体本能的兴趣。”青也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但话语里的调侃意味却很明显,“建议将此现象记录在案,或可纳入你的《异常素灵体行为观察报告》作为补充案例。”
“你们不懂!这说明墨团跟我亲近,这是跨物种友谊的见证!”阿澈不服气地再次试图去揉墨团的耳朵,这次墨团似乎玩心大起,扭头朝着她“噗”地喷出几点细小的墨点,溅在她鼻尖上,惹得我们又是一阵笑闹。就在这片轻松的氛围中,谁都没注意,我袖中的画卷微不可察地轻颤了一瞬。
结束了一天的课程与实验,我们在教学区出口处打卡下值。夕阳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我们随着人流,步入连接教学区与居住区的宏大交通枢纽——“星槎海”。这里并非真正的海洋,而是一片被规划出来的广阔低空领域,无数叶片形状的个人飞行器——“青叶槎”——如同被无形水流推动的鱼儿,在纵横交错、闪烁着柔和蓝光的预设航道中无声而迅捷地滑行。
我们搭乘的青叶槎平稳地飞行在离地约百米的高度。透过透明的舱壁向下望去,黄昏时分的学府居住区正展现出它生机勃勃的一面。许多像我们一样结束了一天学习的师生,正搭乘各种交通工具返回散布在绿意中的家。阿澈扒着舷窗,指着下方一片正在迁徙的鹿群惊呼:“快看那边!是生态保育科的同学,他们正在给迁徙的霞光鹿群做信息素标记!”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下方广袤的森林与草甸交界处,一群皮毛流淌着霞光般色彩的鹿群正优雅地奔腾。几名身着贴合环境的仿生装备的学生,驾驭着小型反重力滑板,与鹿群并肩飞跃溪流,他们手中散发着微光的仪器偶尔点在领头鹿的身上,动作流畅而自然,衣袂在风中翻飞,宛如一道跃动的彩虹。
更远处,是连绵起伏的社区。一栋栋形态各异的居住单元,如同生长的蘑菇般,巧妙地嵌入原始森林与蜿蜒溪流之间,屋顶大多覆盖着生机勃勃的绿植,与自然环境完美融合。茂密的树林里,不时有流线型的悬浮列车如同银色的游鱼般悄无声息地穿梭而过。这些列车行驶中偶尔会贴近巨大的古树短暂停靠,车门开启,上面陆续跳下一些学生,甚至还有一些与人类和谐共生的猿猴或其他叫不出名字的小型野兽。下车后,人类与动物伙伴们便各自散去,融入林间,形成一种奇特而和谐的画面。在天际线的尽头,几座高耸入云、如同擎天巨柱般的“悬浮塔”清晰可见,它们是文明的灯塔,塔身散发着稳定而柔和的能量光晕,这些光晕在高空彼此联结,共同构成了笼罩整个星球的巨大防护网络——“凤里栖”护罩。偶尔,能看见护罩之外深邃的宇宙星空中,有几缕试图靠近星球的、灰黑色扭曲的“魇”能量,在接触到护罩能量的瞬间,便被无声地净化、消散于无形。
青叶槎在一个靠近山壁的站点平稳停靠。我与阿澈和青也道别,独自一人走向我位于“听泉小筑”的居所。这里环境更为清幽,居住密度也更低。我慢慢走入前方一个被茂密藤萝遮掩了一半入口的山洞,穿过一道如水波般荡漾的淡绿色能量帷幕——这是用来防止好奇心过重的野生动物误入的温和屏障。
穿过山洞,眼前豁然开朗。一株极其巨大的、被称为“栖凤木”的古老树木展现在眼前,它的树干粗壮得需要十人合抱,枝叶亭亭如盖,散发出宁静安详的气息。我的居所,便建在这株栖凤木旁,与树木的根系共生在一起。一台圆润的家务机器人检测到我穿过屏障,立刻无声地滑行过来,发出柔和的光线为我引路。
推开那扇由栖凤木的气生根与活藤蔓自然编织而成的房门,室内温暖如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墙壁并非冰冷的人造材料,而是交织的、散发着微弱莹光的植物根系,它们能自动调节室内的光线、湿度和空气成分,让人仿佛置身于一个活着的建筑之中。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脱下外套,目光便被门廊处一株悬挂着的、在无风状态下轻轻摇曳的紫髓兰吸引了。这株兰花形态优雅,花瓣呈现出深邃的紫色,脉络中仿佛有星辉流淌,是极其珍稀的品种。它并非依靠普通的阳光水土生长,而是依赖《莲墟妖行卷》自然散发出的灵韵滋养。平日里,它总是显得精神饱满,光华内蕴。可今夜,我却敏锐地注意到,那几片娇嫩的花瓣边缘,竟有些微微发蔫卷曲,失去了往日的水润光泽。
我的心猛地一紧,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骤然缠上心头。我快步穿过客厅,吩咐管家机器人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之后便径直走入自己的卧室。
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将外界的宁静隔绝。我独自在房间内,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莲墟妖行卷》在书桌上再次展开。
白天在实验室里掠过心头的那丝不安,此刻如同水底的暗草,疯狂滋长,紧紧缠绕在我的意识深处。我必须立刻确认,那是否是错觉。
我凝神静气,排除杂念,尝试像往常一样沟通古卷。颈后的腺体微微发热,精心控、带着牡丹清雅气息的信息素缓缓涌出,如同涓涓细流,试图渗入古老的绢帛。然而,这一次,绢面上的碧海没有丝毫变化,死寂得如同真正的死水。那曾经浩瀚磅礴、让我无数次为之震撼的“玄九之息”,此刻,我感觉不到分毫,画卷内部空空如也,仿佛所有的灵性都在短时间内被彻底抽空。
“墨团?”我压低声音呼唤,语气中带上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与慌乱。
袖口里,没有任何回应,似乎只能感受到一团极其微弱、仿佛风中残烛般即将熄灭的灵性,它陷入了深沉的、不正常的睡眠,甚至连对我的呼唤都无法做出反应。
冷汗瞬间浸湿了我背后的衣衫,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不是错觉。画卷真的在衰减!而且速度如此惊人,远超我的想象!
明天,就是小组课题最终数据整理与提交的日子。整个假期我们投入了无数心血构建的理论模型,其最核心的基石,便是建立在《莲墟妖行卷》稳定提供的、独特的“已净化兽主素灵体”之上的。如果让林青也和阿澈知道,我们赖以成功的核心能量源正在以不可逆转的速度失效……
我看着窗外夜空中悬浮塔稳定的光芒,第一次感到自己的世界,悄然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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