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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芽、劳役与不速之客
冰冷的金属床板硌得云玥萱骨头疼。她是被手腕上个人终端尖锐的闹铃声吵醒的——那是她昨晚特意设置的,提醒自己义务劳动的时间。
“嘶……”她揉着发酸的肩膀和腰,感觉比通宵赶论文还累。这未来的金属床板,真是一点也不人道。意识回笼的瞬间,她猛地一个激灵,睡意全无,目光急切地投向那张破桌子。昏暗的冷光灯下,三个简陋的玻璃杯静静立着,她几乎是扑过去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第一个杯子,纤维基质表面依旧灰扑扑的,毫无动静。第二个杯子,同样一片沉寂。她的心一点点往下沉……直到目光落在第三个杯子上!
在那些撕得细碎的、湿漉漉的合成纤维缝隙里,一点极其微小、脆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嫩绿色,顽强地探出了头!那点绿是如此微弱,在灰暗的背景和人工光源下几乎难以察觉,但在云玥萱眼中,却比窗外最绚烂的霓虹还要耀眼夺目!
“成了!真的……成了!”她声音发颤,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个玻璃杯,指尖都不敢触碰那娇嫩的新芽。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酸楚涌上鼻尖。这不仅仅是一株植物,这是她在这个冰冷绝望的世界里,亲手点燃的第一簇火苗。是她用前世的知识、原主的遗物(种子和日记)以及这个世界的“废料”(空瓶、旧衣、稀释的毒药营养液)创造的奇迹!
“加油!小绿!一定要活下来!”她对着那点绿芽低语,充满了老母亲般的期许。她仔细观察,确认基质还湿润,稀释营养液的效果似乎还行,又谨慎地给它挪动了一下位置,让冷光灯能稍微多照到一点点。
另外两个杯子虽然没有动静,但她也不气馁,能活一棵,就有希望!
但是很快生存的喜悦就被终端冰冷的提示音打断:【社区服务中心:距离义务劳动签到截止时间还有45分钟,迟到将扣除当日工时及信用点。】
云玥萱瞬间垮下脸,美好的心情荡然无存,生存,还得继续苟。
她换上那身洗得发白、质地粗糙的合成纤维工装,这是社区统一发放的“义务劳动专用皮肤”,然后又胡乱扒拉了两下头发,最后小心翼翼的把灯和杯子都放在桌子角落里,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桌上的“希望小绿”,深吸一口气,踏出了房门。
她被分配的劳动地点是离老旧小区不远的一条“暗巷”。所谓暗巷,并非指光线不足,城市无处不在的光污染让这里也亮如白昼,而是指位于巨大建筑夹缝、堆满废弃管道和巨大光能收集板阵列的偏僻角落。这里是城市光能网络最不起眼、也最容易积灰的“角落”。
空气中弥漫着金属锈蚀、机油和尘埃混合的刺鼻气味,巨大的光能板阵列像一片片倾斜的、灰扑扑的镜子森林,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鸟粪(未来城市的鸟类似乎适应力超强)和一些不明污渍。和她一起的还有十几个同样穿着灰色工装的人,大多是和她一样的E、F级公民,眼神麻木,动作机械,监工是个穿着蓝色制服、身材微胖、表情严肃的中年男人,C级公民的标志徽章别在胸口,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似的记录仪,一丝不苟。
“新来的?云玥萱?”监工瞥了一眼终端确认身份,“GX区,第7到第10排光能板,工具在那边,动作快点。今天必须清理完这个区域!”他指了指角落里一堆简陋的工具:长柄刷、刮刀、水桶和一个连接着公共水管的简易喷枪。
云玥萱认命地拿起工具,长柄刷比她人还高,沉甸甸的。喷枪的水压很大,冰冷的水溅到她脸上和工装上。她学着别人的样子,先用喷枪冲洗掉大块污垢,再用长柄刷用力刷洗顽固污渍,最后用刮刀刮干净边缘的积水。巨大的光能板阵列需要爬上简易的金属支架进行作业,冰冷湿滑,一不小心就可能滑倒。
“这比实验室刷瓶子累一百倍……”云玥萱内心疯狂吐槽,手臂酸痛,腰都快直不起来。汗水混合着灰尘和冰冷的冲洗水,让她感觉又冷又黏腻。周围的工友都沉默着,只有刷洗声、水流声和监工偶尔不耐烦的催促声。
就在云玥萱累得几乎麻木,机械地重复着刷洗动作时,一阵不和谐的喧哗声从巷子口传来。三个穿着黑色制服、身材壮硕的男人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胸口别着一个滴血火焰形状的徽章——“希望”借贷公司的催收员!他们的出现瞬间打破了劳动现场的压抑寂静,工友们纷纷停下动作,露出畏惧和看热闹的神情。监工皱紧了眉头,但似乎对这帮人也有所忌惮,没有立刻上前驱赶。
为首的一个光头男人,脸上带着一道疤,眼神凶狠地扫视着人群,手里拿着一个便携式终端。“云玥萱!ID:GX-7348-02!滚出来!”云玥萱的心猛地一沉,催债的居然追到这里来了,她下意识地往光能板后面缩了缩。
“躲什么躲?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光头男的声音洪亮刺耳,带着浓浓的威胁,“你那点可怜的信用点余额和福利配额,连利息都不够!今天要是再不还钱,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按照合同,我们可以强制执行!”他扬了扬手里的终端,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云玥萱的个人信息,包括她的住址和那个醒目的负资产数字。
“我……我现在没钱!”云玥萱知道自己躲不过,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声音尽量保持镇定,但微微发颤,“我在做义务劳动!做完才有下个月的配额!你们再宽限几天!”“宽限?”光头男嗤笑一声,走近几步,带着一股烟味和劣质香水味,“F级的垃圾,义务劳动?那点配额够干什么?塞牙缝都不够!宽限几天?行啊!”他目光猥琐地上下打量着云玥萱,尽管她穿着臃肿的工装,脸上沾着污迹,“陪我们哥几个‘聊聊’,利息可以给你免一天!怎么样?”
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和倒吸冷气的声音。监工的脸色更难看了,但依旧没出声。几个工友同情地看着云玥萱,却没人敢上前。云玥萱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头顶,恐惧瞬间被强烈的屈辱和愤怒取代。她握紧了手里的长柄刷,指关节发白,陪他们“聊聊”?做梦!她宁可再喝十管毒药营养液!
“想都别想!”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钱我会还!但不是用这种方式!给我滚!”
“哟呵?还挺烈?”光头男脸色一沉,他身后的两个壮汉也狞笑着围了上来。“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们按规矩办事了。强制执行第一步——冻结你所有社会福利点,包括你下个月那点可怜的‘毒药’配额。我看你拿什么活!”他作势就要在终端上操作。
“等一下!”云玥萱大脑飞速运转。冻结配额?那她下个月真要喝西北风了,小绿也需要她省下的那点营养液来稀释。“我有东西!我有东西可以抵债!”她脱口而出。光头男动作一顿,狐疑地看着她:“东西?就你这穷酸样,能有什么值钱东西?别想耍花样!”
“是真的!是……是我父母留下的!一个古董!”云玥萱情急之下,想起了那个旧金属盒子里的东西,那枚花纹模糊的金属徽章。虽然不知道具体价值,但在这个全息时代,实体的、带点年代感的东西,说不定能唬人?“就在我家里,你们跟我去拿。”她必须把他们引开这里,不能让他们真的冻结她的配额。至于去了家里怎么办……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至少种子和小绿放的地方并不显眼。
光头男和他的手下交换了一个眼神。古董?一个F级孤儿能有什么像样的古董?不过……万一呢?反正去看看也不损失什么。“行,谅你也不敢耍我们。”光头男收起终端,恶狠狠地说,“现在就跟我们走!要是敢骗我们……”他捏了捏拳头,发出咔吧的响声。监工这时终于开口了,语气冷漠:“云玥萱,劳动时间未结束,擅自离岗,扣除今日全部工时及信用点10点。”
云玥萱咬咬牙:“扣吧!”比起被冻结配额,扣这点信用点简直微不足道,她只想赶紧把这三个瘟神带离这里。在工友们复杂的目光注视下,云玥萱像个犯人一样被三个催收员夹在中间,离开了劳动现场。她低着头,感觉屈辱又愤怒,但更多的是对小绿和那包种子的担忧,家里……千万别被他们翻到了。
一路无话,只有催收员们粗鲁的推搡和不耐烦的催促,老旧小区的楼道依旧昏暗破败,每一步路对云玥萱来说都是煎熬,终于他们到了她那扇可怜的门前。云玥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拿出钥匙(一把老式的机械钥匙),手有些抖地插进锁孔。“快点!磨蹭什么!”光头男不耐烦地催促。
门开了,一股比平时更浓烈的、混合着营养液怪味和某种……焦糊味的气息扑面而来!云玥萱瞳孔骤缩,房间里比她离开时更乱了,衣柜门被完全打开,几件破衣服被扯出来扔在地上。那个装着旧物的金属盒子被撬开了,里面的纸质卡片散落一地,那本珍贵的日记本被随意丢在角落,而那枚她用来搪塞的古董徽章……正被光头男的一个手下拿在手里掂量着。
“就这破玩意儿?你耍我们呢?!”光头男一看那徽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连点能量波动都没有,顿时暴怒。但云玥萱根本没心思管徽章了,她的目光死死钉在桌子上,桌子被挪动了位置!那三个宝贵的种植杯……被碰倒了!
一个杯子(没发芽的那个)摔在地上,纤维基质和种子撒了一地,另一个没动静的杯子歪倒在桌沿,幸好没掉下去,而那个承载着希望、有小绿芽的杯子……正歪倒在桌面上。里面的稀释营养液流出来一小滩,湿润的纤维基质散开,那点娇嫩的绿色……不见了!
云玥萱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大脑一片空白,她的绿芽呢?!“妈的!果然是个穷鬼!除了这破本子和几张废纸,屁都没有!”另一个催收员正粗暴地翻着地上的日记本。
“老大,你看这桌子上是什么?几个破玻璃罐子?”那个掂量徽章的手下,随手把徽章往口袋里一揣,好奇地拿起一个歪倒的玻璃杯,正是那个曾经长出绿芽的杯子,他随手扒拉着里面湿漉漉、乱糟糟的纤维基质。
“别碰它!”云玥萱几乎是尖叫着扑了过去,那是她的希望,她的小绿!她疯了一样想抢回那个杯子!“滚开!”手下不耐烦地一挥手,云玥萱被狠狠推开,踉跄着撞在金属衣柜上,痛得闷哼一声。“什么破烂玩意儿,这么紧张?”手下更加好奇,把杯子里的东西全倒在桌子上,湿漉漉的纤维散开。他扒拉了几下,然后,他的动作顿住了。“老大……你看!”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
只见在那堆灰色的、湿漉漉的纤维中间,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分辨的嫩绿色,正顽强地附着在一小段几乎看不见的、断裂的白色根茎上,那点绿是如此微小,如此脆弱,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枯萎死去,但它确实存在过,并且,在刚才那粗暴的倾倒中,似乎被连根扯断了。
云玥萱看着那点残存的、奄奄一息的绿色,心如刀绞,她的绿芽……被毁了。“哈?这……这什么玩意儿?”光头男凑过来,皱着眉头看着那点几乎看不见的绿色,“草?霉菌?F级垃圾的破屋里长出来的东西,能是什么好东西?恶心!”他满脸嫌弃,随手就用手指把那点可怜的绿色连同它依附的纤维一起碾碎了,然后嫌恶地在旁边的破布上擦了擦手指。
“不——!”云玥萱目眦欲裂,绝望和愤怒像火山一样在她胸腔里爆发。她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希望,她在这个冰冷世界唯一的光亮,就这样被轻易地、像碾死一只虫子一样毁掉了。“吵什么吵!晦气!”光头男被她的尖叫吓了一跳,随即更加恼怒,“拿不出钱,又拿不出值钱的东西,还敢鬼叫?行,强制执行!现在就冻结你所有福利点,下个月,你就等着饿死吧!”他恶狠狠地掏出终端,就要操作。
云玥萱靠着冰冷的衣柜滑坐在地板上,浑身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恨意,她死死地盯着那三个催收员,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冰冷和狠厉。她的手里,紧紧攥着地上散落的一根长柄刷的金属杆碎片,锋利的边缘割破了她的掌心,渗出血丝,她却感觉不到痛。
就在这时——“滴!滴!滴!”云玥萱的大脑里响起刺耳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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