杪夏鸣蜩

　　吃完饭，棠溪卓想起来问最关键的一句：“需要我做什么？”

　　柏灿好笑：“当然是做模特，还能是什么。”

　　“课堂上不是已经画过了。”棠溪卓不解。

　　“私人模特，当然要有课堂上享受不到的特殊待遇。”

　　柏灿懒散地说，孩子气般踩了踩两人被夕阳拉长的影子。

　　棠溪卓又茫然了：“特殊待遇指的是？”

　　“就是，我说怎么画就怎么画，我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行吧，□□都豁出去了，还有哪儿是不能画的。

　　“一天几个小时？”

　　“三个小时吧，晚上七点半到十点半，OK？”

　　柏灿微微思索一番，第一次认真征求棠溪卓的意见。

　　这时间没什么问题。

　　比和张老师约定的时间还少两个小时呢，薪酬却多两百。

　　快到毕业季了，训练量没那么大，棠溪卓几乎没犹豫，点头应承：“好，不过……我们这是去哪？不回寝室？”

　　路线越走越不对，貌似要出校门了。
　　柏灿勾唇轻笑，娴熟地掏出烟含起来，点火动作潇洒恣意：“我从大一起就没住过校。”

　　行吧。

　　大学在外面租房的人也不少，多数是同居的情侣。

　　柏灿这么漂亮的男孩，有女朋友也不稀奇。

　　但他漂亮的外表和他屋子的整洁程度完全成反比。

　　棠溪卓没想到，柏灿的屋子几乎没地落脚。

　　地方不大，一室一厅一卫。

　　除了卫生间，包括床上在内，几乎到处都随意堆放着各种规格的画笔、颜料、画板、支架，若干石膏雕塑随意堆放在角落，满地都是成品或半成品的废稿，中间还七零八落地夹杂着几个烟灰缸，几乎每个都被塞得满满当当。

　　除此之外，无数啤酒瓶、汽水瓶、泡面桶被混乱地堆在画稿之上，屋里灯光照亮时，泡面桶中的汤水反射着油乎乎的光。

　　“见谅哈，艺术家的屋子差不多都是这样的。你坐床上吧。”

　　看出来棠溪卓的震惊，柏灿也只是懒懒地解释了一句，完全没有要动手整理的意思，而是转身脱了上衣走向卫生间，露出精瘦的上身。

　　“我洗个澡，你开空调。水在冰箱，自己取。”

　　还真是不见外。

　　棠溪卓也理解，艺术家嘛，都是特立独行的。

　　跋山涉水地从门口走到床边，又开疆破土地从床上收拾出一片座位，棠溪卓满眼愁绪。

　　强迫症犯了……好难忍。

　　这屋子从进门那一刻起就在持续殴打他的眼睛。

　　哪怕是混世魔王棠溪越，也没把家里整成这样过。

　　忍不了了……棠溪卓站起身，利索地开始收拾整理。

　　柏灿擦着头发走出浴室，人傻了。

　　犹疑地回头看了眼浴室门，没走错啊，屋子怎么不对了。

　　画稿被齐整地堆叠在角落，画板和支架收起来靠在墙边，颜料和调色盘按顺序排好放在桌上，烟灰缸也已全部清理干净，每只都浅浅地盛着一层清水。

　　门口是两大提包装结实的垃圾袋，应该是他近一个月制造出来的各种食物残骸。

　　棠溪卓乖巧地坐在床边，手中拿着一本装订好的画册，是柏灿之前的作品集，低眉看得认真。

　　“这都是……你干的？”

　　从最初的震惊中缓过神，柏灿走近棠溪卓，忍不住问。

　　“举手之劳，不用感谢。”

　　“谁要谢你了？你以为我就纯邋遢？我的灵感时断时续，地板上每一张画稿都是未完成的作品，连位置都是不能变的，我每天必须要在这屋子的某个固定地点才能创作。你给我统统收拾了，我前边的努力不都白费了？”

　　翻了个白眼，柏灿无语吐槽。

　　看到棠溪卓瞬间飚红的脸色，柏灿心觉好笑，不知怎么起了逗弄之心。

　　“说吧，怎么补偿？”

　　“……我给你做晚饭？”棠溪卓小声嗫嚅。

　　“不刚吃过吗？”

　　“我说的是……这不是还一周吗，我每天过来给你做晚饭……行吗？奥，不占用你的创作时间，我赶七点半之前做好。”

　　棠溪卓终于抬起头，看着面前裸着上半身，围着下半身的柏灿，目光闪动不止，神色带了一丝恳求，言语掩盖不住他内心的惶恐。

　　这可是金主，得罪不起。

　　怎么补偿呢。

　　他又没钱，身无长物，唯有做饭的手艺还拿得出手。

　　……艺术家也得吃饭，总比吃泡面强吧。

　　柏灿愣了一瞬，似乎没料到他还真的在思考怎么补偿自己。

　　更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说要给自己做饭……

　　挠了挠头，“奥，那就……这么说定了，是你自己说的，可不是我强人所难。”
　　听他这么说，棠溪卓悬着的心稳稳落地了。
　　两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咳，你画得真好。”

　　气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尴尬，棠溪卓举着手里的画册没话找话。

　　提起自己的作品，柏灿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模样，在他身边坐下，欺身靠近过来。

　　水汽朦胧的粉色发丝被捋在脑后，灯光下，他深棕色的睫毛长得不像话，如同一把浓密的刷子，扑扑闪闪。

　　棠溪卓的眼睛忽然又开始痒了。

　　被那把刷子刷过的空气应该都是痒的，何况是自己的眼睛。

　　似有若无的雪松香飘过来，棠溪卓才意识到，柏灿靠得也太近了吧……

　　“这一本，是我去年最满意的一位模特。”

　　柏灿不知从哪里摸出了烟，当着棠溪卓的面点燃了它，修长白皙的手指夹着烟，随意在画册上指着，噙着浅笑解释道。

　　他是性感的，举手投足都有那种腔调。
　　棠溪卓说不好，只觉得这应该就是艺术家的气质。

　　画册上是一名年轻女孩，眉目清秀，看起来年纪和他们差不多。

　　原来是模特……刚才还以为是他的女朋友。

　　或者说是某一任女朋友。

　　“和你一样，我也聘了她一周。”

　　烟雾中，柏灿眯着眼解释道。

　　“她是附近川菜馆的服务员，老家在乡下，有几亩薄田。我特别喜欢画她的手，不是千篇一律那种美人骨，她的指节有多年干农活留下的老茧，看起来特别有生活气息。”

　　深吸一口烟，柏灿接过画册，慢慢翻着。

　　棠溪卓就着他的手，也慢慢看。

　　如柏灿所言，他真的很喜欢画那女孩的手。

　　三十多页的画册，有一半都在画手。

　　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的，握拳的，自然垂下的，捧着水杯的，翘着小指勾头发丝的。
　　妩媚，又有力，好灵动的手。

　　棠溪卓心中动了又动，柏灿的功底果然了得。

　　他听说过，手是最难画的人体部位，大小关节非常多，要画好很不容易。

　　但这对柏灿来说毫无压力。

　　他的创作似乎都只凭心意。

　　翻到后面，就是别的部位了。

　　有几张全身像，无一例外皆是□□。

　　棠溪卓似乎被那些画灼了眼，目光不自然地扫至一边。

　　除了全身像，几乎都是女孩全身各个部位的特写。

　　微腴的小腹，凹陷的肚脐。

　　扁薄的胸，略驼的背。

　　微微上扬的丹凤眼，偏厚的唇。

　　甚至连敏感部位都有特写。

　　棠溪卓完全不敢看，只瞥见几缕稀薄的毛发。

　　那样生动，真实……触目便能惊心。

　　想到自己的身体也可能会被这样留在画纸上，棠溪卓心里不禁泛起一股无法消散的悸动。

　　“还是有点遗憾。去年本来是想多留她几天的，你知道，愿意做这种模特的人真的很少……她笑起来特别质朴，最主要的是，她很信任我，也喜欢这个工作。但她父亲忽然中风了，她的兄弟们都在外面打工，回不去，家里就她一个女儿……她没办法，在家里人的强烈要求下，只能回去照顾老人。”

　　柏灿啧啧感叹。

　　棠溪卓默了默，开口道：“今天画哪里？”

　　柏灿转过身正面将他上下打量了好几番，决定道：“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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