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迷的一点鸢尾雨

　　小时候，就他们两个，夏日的傍晚，下过雨的世界，幽绿昏黄交织出融融的暮色，姥姥姥爷的房子有很大很大的园林，从大门走到那栋洋楼像迷宫，房子被四周幽绿色包围。
　　那里竹林影深，路灯旁飞舞的不是萤火虫，然而被光穿透充盈身体，像萤火在天空飘舞。

　　她的发尾翘翘，他帮她抚了几次也抚不平，正还想伸手去揪女孩已经等不及做出船长的样子向前探去了，发丝带起的风撩过他的手指尖，晚风也吹过指尖。

　　她总是这样，一阵风过，不留痕。

　　长的薄荷绿背心裙下面套了短裤，他们窝在一起看完龙猫，柠檬慕斯的清香还在他们舌尖绕啊绕，兴致勃勃也要探险，这里的树林深处没有那只毛茸茸的精怪，撑着一片大叶子等他们靠近，但是有那样幽深的自然等他们去探寻。

　　这里湿绿，青苔在脚下是轻软的。他们走到深处，坐到树干上，把一路采到的植物铺到本子封面上，手臂靠在一起，对着她妈妈寄来的她游历画成的植物图鉴分辨着名字，有像星空一样的小蓝花，他把一朵卡在她的发间，萤火虫环绕，她的眼睛闪亮亮看着他笑，像一只精灵。

　　幽幽传来戏班子的浅唱低吟，他们亮起的灯笼影也明明灭灭把他们的背影映亮。

　　他的心里放了一场没人知道的烟花。

　　然后一个高的多的哥哥站在他们面前，米白裤角沾了泥点，不开口，只是看着他们，伸出手，示意他们晚宴开始了，大人们让他来叫他们回去。

　　他们一路回去的时候，远处唱词长叹

　　“怕催花信紧，风风雨雨，误了春光…”

　　戏唱完，夜色浓浓深深，晚星低垂。
　　宾客散尽，好戏落幕，只有三两点萤火虫在引人入梦。

　　她喝了太多甜冷的饮子，又喜欢吃糯叽叽的糕点，姥姥用小扇在她耳边扇扇风，然而她已经睡得迷糊睁不开眼。姥姥姥爷偷偷笑，他轻轻帮她穿上鞋，背在背上。她安心地蹭他的颈脖，困意融融，还像一只小狗，咿咿呀呀唱个不停。

　　他其实什么也没落下，还是说落了东西，一个人沿着青石板阶往回走，太急些，露水蹭在衣角，湿得透。

　　他停住脚，看着温馨时刻，停留了很久，转身离开。

　　她把那朵花放在盛了清水的白碟里。但恨海棠无香。一旁的瓷瓶里是一枝红豆。把姥姥画的画压住，纸角被风轻轻扬起。

　　他们不是亲兄妹。从祖辈就是挚友，一朝空难，父母故去，她的父母立刻把孩子接到家里。

　　他的母亲父亲身前早立过遗嘱，律师团队的黑西装在他眼底映成黑色墨团，叔叔阿姨在身前替他挡风雨，手心里暖暖的，他垂下头，是妹妹在捏他的手心。律师带着信托公司，替他和他私生的叔婶斗。

　　公司除了股价波动，一切又走上正轨。那夜的雨已经停了，只有他被丢在雨里，闭上眼，睁开眼，每次都在不同的时间，然而对他来说却像在一处。

　　那时她才五岁，哥哥也不过九岁而已。他一番天翻地转，几次觉得脚悬浮不在人间，是她闪亮亮一双眼睛让他托生，还把肩膀借给他擦泪。

　　她矮得多，一把把他按在花台上坐下，然后踮脚把肩膀给他靠。

　　就像她出生的时候，他站在她的摇篮前，任她勾住自己一根手指那样。

　　就像她刚学会走路，跌跌撞撞撞进他怀抱那样。

　　就像她伤心难过，把他的衣襟哭得湿透那样。

　　也许是几年后他偷偷一个人去父母墓前的那天，天空突然下雨。他觉得磅礴天地，他也是无枝可栖的鸟，不系之舟。一坐坐到傍晚。忽然背后有人轻轻拍。

　　回首，她捧一束花，雨水还是沾湿额发，把伞举到他头顶。

　　后来她八岁，父母分开，他们一起去姥姥姥爷那里住。

　　他本来高中就该去国外，硬生生拖到大学。

　　她从小就收好多情书，粉色的白色的香的贴花的…她对情谊很真挚，然而对爱情却迟钝些。意外是个有点乖的学生，她说她成年之前不会谈恋爱的！

　　然而情书还是像燕子一样飞进抽屉和书包。

　　作为一个哥哥，应该如何处理面对妹妹的追求者呢？

　　他只知道他产生的情愫是不对的，所以僵硬的模仿着。

　　他甚至嫉妒傅砚之可以大大方方像只金毛一样围着她转，或装可怜或撒娇或是有点狠狠地让对方走开。

　　他却只能站在远处看着，等着。

　　他很擅长站着，看着，等着。

　　他要年长一些，是的，所以他应该在她和同龄同性异性交往时露出坦然的鼓励的神色，并且为一同出门去的两个孩子微笑着打开门。

　　可是他做不到，连装都装不出来。

　　他直白的，剧烈的，嫉妒他们。

　　傅砚之，他希望他能入侵他的躯体，是的，但他不要成为他，因为自己现在的身份好珍贵—她唯一的哥哥，亲密的家人，爱人，友情，有什么能紧密过亲情呢。

　　他希望像狗一样围绕在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他的化身。

　　她对认识新的人的兴趣没有亲近熟悉的人那么大，从不主动向任何人迈步子，她身边的朋友几乎全是入室抢劫型，她发现自己身边亲近的人全是命运带给她的，于是笑咪咪感谢命运。

　　很多时候她都把自己画作一朵刚长出来的蘑菇，李缘是她旁边的一株兰花草，傅砚之是总是在微笑的萨摩耶，秦山骨是她身边会蹦哒的石头。

　　那我呢？

　　我是哥哥吗，我只是哥哥吗。

　　他有时觉得自己是个小偷，没有父母在身侧的孩子总是下意识依赖身边站立的同伴。可他又觉得自己在她心里的独特性，换一个人不行，换一个人不行…

　　他们不是一个户口本上的身份，所以可以有一点爱的，对不对？

　　他爱上救物主的女儿，不，是救物主神本身。他爱上他的妹妹，爱上他的伙伴，爱上他的战友，爱上他的短暂生命的全部意义。

　　其实他爱上她，爱上她的全部，爱上她的本身。

　　不，他只是爱上了她。

　　不要把灌溉我的水源带走，女神，失去你我就失去全部意义。我会比我们家里那束鲜切花还快的枯萎，失去生命和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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