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船渡

　　今年初雪，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细碎的雪花尚未积起，便被宫人迅速扫净，仿佛这朱墙金瓦的皇城，容不得半点污浊。乾坤殿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寒意，却驱不散沈砚清眉宇间的凝重。

　　墨影如常侍立在阴影里，像一座沉默的雕像，只有偶尔掠过沈砚清批阅奏折身影的目光，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自拒绝丞相之女、提拔寒门状元已过去月余，朝堂上的暗流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愈发汹涌。丞相林崇道表面上收敛了许多，不再提及立后之事，甚至在政务上也显得颇为配合，但这过分的“恭顺”，反而让沈砚清和墨影更加警惕。
　　“陛下，礼部呈上的冬至祭典章程，请您过目。”太监总管小心翼翼地捧上一份奏折。

　　沈砚清接过，粗略一扫，眉头便锁得更紧。章程并无大碍，但主导此次祭典的，赫然是礼部尚书——丞相的得意门生。而负责祭典安保、仪仗调配的几个关键职位，也多是丞相一系的官员。冬至祭天是国之大典，不容有失，若是在这等场合出了纰漏……

　　“墨影。”沈砚清放下奏折，声音低沉。

　　“臣在。”墨影从阴影中迈出半步。

　　“冬至祭典，朕总觉得有些不安。林崇道近日太过安静，不像他的风格。”沈砚清指尖敲着桌面，“你加派人手，盯紧所有参与祭典筹备的官员，特别是与丞相府有往来者。祭典当日，朕的安危，交由你全权负责。”

　　“遵旨。”墨影领命，顿了顿，又道，“陛下，苏铭学士近日在翰林院整理旧档，似乎……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哦？”沈砚清抬眼，示意他说下去。

　　“是关于五年前，先帝在位时，一次南疆平乱后的封赏记录。当时的主帅是林崇道的堂弟，记录显示，战后缴获的一批南疆秘宝不翼而飞，最终不了了之。苏铭觉得其中或有蹊跷，已暗中抄录了部分卷宗。”墨影的声音压得更低，“臣怀疑，那批秘宝，或许与丞相近日暗中接触南疆之人有关。”

　　沈砚清眼中寒光一闪。先帝时期的事情，南疆秘宝，失踪的贡品，丞相的异常举动……这些线索碎片般在脑中组合，指向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惊的可能性。难道林崇道的手，早在多年前就已经伸得那么长，甚至可能涉及……先帝晚年的某些事情？

　　“让苏铭继续查，但要万分小心，不可打草惊蛇。”沈砚清沉声道，“你这边，重点查清丞相与南疆究竟有何勾连。朕有种预感，冬至祭典，恐怕不会太平。”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皇宫乃至京城都为冬至祭典忙碌起来。表面上一切井然有序，祥和喜庆，但暗地里，墨影布下的情报网如同蛛丝般蔓延开来，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气息。沈砚清则按捺住内心的焦灼，每日照常临朝，与大臣们商议国事，甚至对丞相林崇道也和颜悦色，仿佛全然信任。

　　祭典前夜，大雪纷飞，覆盖了皇城的每一个角落。乾坤殿内，沈砚清屏退左右，只留墨影一人。

　　“都安排妥当了？”沈砚清看着窗外被雪映得微亮的夜空，问道。

　　“陛下放心。明日的仪仗队伍中，关键位置都已换上我们的人。祭坛四周也安排了暗哨。只要有人敢轻举妄动，必叫他有来无回。”墨影语气坚定，但眼神深处藏着一丝忧虑。他得到的最新密报显示，丞相府昨夜有神秘人物潜入，至今未出，而京城几处看似不起眼的宅院，也在夜间有异常的人员调动。对方显然也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

　　沈砚清转过身，看着墨影被烛光勾勒出的坚毅侧脸，忽然道：“墨影，你跟了朕这么多年，可知朕最怕什么？”

　　墨影微微一怔，低头道：“臣不知。”

　　“朕不怕权臣当道，也不怕边境烽烟。”沈砚清走到他面前，声音很轻，却带着重量，“朕最怕的，是身边无人可信，是这龙椅之上的孤家寡人。”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墨影的肩膀，“明日，朕的身家性命，就托付给你了。”
　　墨影猛地抬头，对上沈砚清清澈而信任的目光，心头剧震。他单膝跪地，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墨影在，陛下在。臣以性命起誓，必护陛下周全！”

　　翌日，冬至。天还未亮，庄严肃穆的号角声便响彻整个皇宫。皇帝銮驾在文武百官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前往城南的天坛。沿途百姓跪拜，山呼万岁，场面盛大恢宏。
　　沈砚清身着繁复隆重的祭天礼服，端坐于銮驾之上，面色平静，唯有藏在宽大衣袖中的手微微握紧。墨影一身玄色劲装，腰佩长剑，紧随在銮驾之侧，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周围的一切，不放过任何细微的动静。他能感觉到，在那些恭敬跪拜的人群中，在那些井然有序的仪仗队伍里，潜藏着无数道隐晦而危险的视线。

　　祭典按部就班地进行。燔柴、奠玉帛、献祭品……每一项礼仪都庄重而繁琐。沈砚清一丝不苟地完成着每一个步骤，心却悬得越来越高。时辰将近正午，最重要的环节——皇帝亲读祭文，祈祷国泰民安——即将开始。
　　沈砚清缓步登上高高的祭坛，从礼官手中接过祭文。就在他展开卷轴，准备诵读的那一刻，异变陡生！

　　祭坛下方的人群中，突然爆发出数声凄厉的惨叫！只见几名原本跪拜的百姓模样的人，猛地撕开外袍，露出里面的黑衣，手中寒光闪烁，竟是淬毒的匕首！他们如同鬼魅般扑向祭坛周围的侍卫，同时，人群中更多潜伏的刺客纷纷暴起，场面瞬间大乱！

　　“护驾！护驾！” 太监尖利的叫声被淹没在惊呼和兵刃交击声中。

　　几乎在刺客暴起的同时，墨影动了！他身形如电，长剑出鞘，化作一道玄色流光，瞬间格开了数支射向沈砚清的冷箭！他厉声喝道：“结阵！保护陛下！”

　　预先安排好的精锐侍卫立刻收缩，在祭坛上结成紧密的防御圈，将沈砚清护在中心。墨影则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守在沈砚清身前，剑光闪烁间，已有数名试图冲上祭坛的刺客毙命当场。

　　沈砚清站在祭坛中央，狂风卷起他的衣袂，他面色冷峻，目光扫过混乱的场面，最终定格在下方百官队列前列——丞相林崇道的身上。林崇道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正指挥着身边的护卫“保护大臣”，但他的眼神，却与沈砚清在空中相遇，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丝阴谋得逞的冰冷和嘲讽。
　　果然是他！

　　“陛下，小心！” 墨影的惊呼响起。一名刺客武功极高，竟突破了外围侍卫的拦截，如同大鸟般凌空扑向沈砚清，手中长剑直刺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墨影毫不犹豫地侧身挡在沈砚清面前！

　　“噗——”

　　利刃穿透皮肉的声音闷响。墨影的身体微微一颤，但那刺客的剑，也被他用自己的剑死死架住，无法再进分毫。墨影眼中戾气暴涨，手腕一翻，长剑以诡异的角度划过，那刺客喉间顿时喷出一道血线，不敢置信地倒地。

　　“墨影！” 沈砚清扶住他，触手一片温热黏腻，墨影的肩胛处，鲜血迅速染红了玄色衣衫。

　　“无妨……皮外伤。”墨影咬牙站直，脸色苍白，却依旧牢牢护在沈砚清身前，目光扫视着残余的刺客，如同受伤的猛兽，散发出更加危险的气息。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雷鸣般的马蹄声和整齐的脚步声！一面“京畿卫”的旗帜迎风招展，大队装备精良的兵马正迅速朝祭坛开来！

　　“京畿卫救驾来迟！陛下恕罪！” 为首的将领高声喊道，正是沈砚清之前暗中安排接应的心腹。

　　京畿卫的加入，迅速控制了局面。残余的刺客或被斩杀，或束手就擒。混乱渐渐平息，只留下满地狼藉和血腥气。

　　沈砚清站在高高的祭坛上，俯视着下方。他推开搀扶他的侍卫，一步步走到祭坛边缘，冰冷的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百官，最后定格在丞相林崇道脸上。

　　林崇道心中一凛，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帝王威压笼罩下来。

　　沈砚清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祭坛，带着刺骨的寒意：

　　“林丞相，这场‘意外’，你可有话要对朕解释？”

　　雪，不知何时又悄悄下了起来，落在染血的祭坛上，落在墨影紧握着剑的、微微颤抖的手上，也落在沈砚清那双深不见底、已然燃起雷霆之怒的眸子里。

　　冬至的血色，预示着这个冬天，将不再平静。而沈砚清与墨影，这对历经生死考验的君臣，他们的路，才刚刚开始。真正的较量，此刻，才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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