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听说你没脑子

　　那人走得慢，脚步声沉重——

　　嗒、嗒……嗒……
　　一级一级楼梯往上爬，最后静止在了天台边沿。她从头到尾只看到那个男人的背影，分明是七月的天，他却好像带着黑夜中千万钧的凉意，直不起身，然后永远地倒了下去。

　　梦里的惨案实际上是现实中的惨案，沈奚洄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只觉得毛孔处都传来细微的颤栗。她不自觉将十根手指交叉，揉捏，似乎这样就能驱散那种幽微的感觉。

　　“你怎么看？”江清涧敏锐觉察到一丝异样，突然侧目看向她。
　　沈奚洄迷蒙的钝意被劈开，眼神中除了迷茫，细看还有惊悸。她抬眼，屏幕上的血腥画面已被鉴定报告取代。上面有一条刚刚被画了圈：死者颅骨内部并无大脑组织，脑膜包裹着来自体外的不明装置。
　　她沉默片刻后开口：“能怎么看，不是AI也轮不到我们来管。”

　　江清涧用不知道哪来的激光笔扫了下报告中关于器官伤情的部分，一板一眼道：“一般的具身智能不会拥有如此完整的人体系统，通常使用类人体组织制成，而死者除了大脑，是完完全全的血肉之躯。”
　　他融入得堪称极快，甚至让沈奚洄有种回到大学课堂的无力感，她拍手叫好：“不愧是江教授，懂得就是多。”
　　一旁的贺昀机械捣鼓多了，对血肉系AI有些感兴趣，还真像个学生一样，两手交叠放在桌上，兴奋地发问：“那像陈溯教授这样的人工智能很难制造吗？”

　　江清涧的眼神不知飘向何处，语气还是一贯的冷漠：“一个教授，不仅要负责论文研究，还要为手下的学生们负责。人工智能即便拥有了身体，能做到后者吗？假使它拥有了意识，不也还是会被操纵，说是自杀，实际怎样还不知道呢，这样畸形的生命就不该存活于世。”
　　不知道这个话题触动了哪根神经，他握笔的手微微发紧，甚至有些颤抖。

　　贺昀有些不知所措，他以为具身智能工程师对人工智能的完全社会化会持开放态度。但这只是他以为，江清涧显然是个在辩论时都想有个一票否决权的反对派。他试探着开口：“不好意思，我……我只是对自己不了解的技术比较感兴趣，没有别的意思。”

　　还没等江清涧开口，沈奚洄就将贺昀拽起来，往门外推了一下，“没事，喜欢研究技术是好事，那脑袋里面的机械装置马上就送到了，你去三号实验室等着，看看里面有什么可以挖掘的信息。”

　　等贺昀出去，她将门从内部反锁，脸上的笑容登时散去，看向江清涧的眼神凝上一层寒霜：“江教授，我不管你来这里之前有多大的权利和傲气，也不管你有多看不上我们，但这里是稽查组，只要我一天还是这里的组长，就请你看清形势。当然，您要是不想待了，也欢迎随时告诉我。”

　　“现在，你要是愿意，就一起去看看AI跳楼是怎么一回事。”沈奚洄站定，将脚从凳子上取了下来。刚才一时上头，觉得单脚侧踩着凳面倍有气势，如今留了个鞋印子，倒是怎么看怎么不爽了。

　　一包纸巾突然从对面扔了过来，江清涧笑了一声：“那沈大组长，以后多多指教喽。”
　　说完立马收了嘴角的肌肉支撑，将起身时碰得有些歪斜的椅子扶正，迈着大步轻飘飘出了会议室。

　　等沈奚洄收拾完出来，办公室里已经空无一人，她冷笑一声，在心里给江清涧又扣了十分。

　　刚从大门出去，涌动的热浪就放肆叫嚣着，一寸寸吞噬没有空调的地界，沈奚洄将帽子又往下拉了些，遮住下巴处的光斑。

　　无人驾驶车排单爆满，她站在路边，眼神漫无边际地飘着。突然，一辆跑车横空驶来，黑色漆光毫不掩饰地闪耀着，笛声一鸣，尽显张扬本色。车窗唰一声降下，里面坐着的人看着却沉稳很多，只面无表情地开口：“上车。”
　　看了眼远在对面的副驾驶，沈奚洄还是拉开了眼前的车门，要论起来，还是后排宽敞。

　　车子在疾风中劲驶，沈奚洄的发丝被那一点缝里涌进来的气流吹得乱舞张扬。她躺靠在松软垫子上，眼皮放松，仅嘴部一张一合：“我还以为你小心眼到被说了几句就撒手跑了。”
　　“不会。”江清涧答。

　　——

　　一起跳楼事件还不至于威胁到校园生活。路上骑车的骑车，走路的走路。偶有人将视线落于树荫下行走的一男一女身上。
　　两人顺着巨大的人流走到食堂门口，“第一食堂”的牌匾高悬于上，字迹却早已陈旧发黄。沈奚洄指着里面叽叽喳喳的人群，仍不愿放过江清涧：“江教授应该也是学校的热门话题，瞧那边，才刚来乌大，人家隔着老远就看到了。”

　　远处的几个女孩正聊得起劲，感受到江清涧的视线又慌忙将脑袋转了个方向。他也顺势将目光抽回，不甚在意道：“今天的主角不是陈溯吗？你不是来看他如何突破代码的绝对控制，从高楼一跃而下的吗？至于我，你要是愿意叫一声教授也没什么，毕竟我曾经确实有你这么大的学生。”
　　他步子轻轻一迈，向小炒窗口走去，手垂在腿侧，抬眼瞧着菜目。

　　沈奚洄正欲上前，一节银白刀光却自她眼中闪过，那个刚排去队末的眼镜男从包中掏出一柄短刀，手猛猛向后一甩，蓄力刺向前方。
　　“小心。”沈奚洄大喊一声，立时飞奔向前抬脚踹去。人群瞬间沸腾起来，排在前面的学生控制不住尖叫出声：啊啊啊——

　　周边的学生乱成了一锅粥，大多数直接向外跑去，还有几个站在原地看戏，地上粘粘腻腻，也不知道踩着哪位摔在地上的饭菜。男人本是冲着江清涧前面的女生而去，但江清涧猝然回头，挡在女子身前，那人一时心急，刀口一偏，寒光擦着江清涧脖颈血管而过，在沈奚洄踹人时，刀锋稍向外偏，被江清涧用手捏住。

　　“叫保安啊，报警啊！”不知谁在动乱中喊了一嗓子，保安才突破重重围困来到案发地点。

　　只见一男子躺倒在地，嘴上喊着：“他娘的，放开老子，别碰我。”一名女子脚踩在他胸前，另一男子手掌滴血，脚还踩在地上扑腾着的男人腿上，甚至手上还握着一把带血的刀。
　　保安带着电棍向前，一时竟没分清到底谁才是那个歹徒。

　　沈奚洄“嘿嘿”一笑，又踩了一脚地上还在废话的人，“别误会，我们俩刚制服了这疯子。她举起江清涧带血的手，“看，还受伤了呢。”
　　江清涧把抢过来的刀递给保安，等几人过来擒住男人才握住拳头缓解迟来的痛感。

　　保安疏散了围观人群，但方才站在江清涧前方的女孩还是冲过来鞠了一躬，她胸腔还微微颤动，脸上表情也稍显呆滞，显然被吓得不轻，但嘴上一个劲地重复着：谢谢，谢谢，谢谢……
　　身后站着的两个女生，一个将女孩扶走，另一个表情淡淡，点头致意后看着江清涧手上的伤口，说：“我带你们去校医院吧。”

　　正午的阳光很烈，三人捡阴凉处走，带路的女生走在前面，沈奚洄和江清涧并排走在后面。蝉声嗡鸣，谁也没看谁。

　　“我朋友说要分手，他男朋友不同意，今天就拿了把刀来威胁，可笑吧。”走着走着，前方的女孩突然出声：“为什么我那么好的导师活不下去，这种渣滓却能嚣张放肆呢？”
　　她说话的声音很小，以一种全然轻松的口吻说出来，好像所说之事与她无关，她也只是单纯疑惑一般。
　　她突然转过身来，一张脸苍白无力，还挂着一个极难看的笑容，“你们第一次来这里吧，会不会觉得这里烂透了，刚来就碰见这么难堪的事。”

　　沈奚洄看着眼前有些怪异的女生，问：“你怎么知道我们第一次来。”

　　女孩的笑容消失，手托着腮做了一个思索的表情，“这么好看的两个人，要是长待在这里，不会一点风声没有。”

　　转了个弯，路边的树从红艳的串钱柳变成苍翠高大的樟树。她突然闭眼停下来，将食指抵在嘴唇上，侧耳倾听。身后两人也跟着停下，被路中间一滩未清理干净的暗色痕迹吸引了目光。

　　女孩的头霎时间伸了过来，眼睛亮闪闪的，唇上又有了点血色，“你们听到了吗，有人在呼唤，是老师的声音。”

　　草丛中传来点动静——
　　刺啦、刺啦……

　　沈奚洄向后退了两步，握拳呈防御姿势，江清涧倒是没动，只是展开掌心看了看，这么些时间过去，手上的血都快凝固了。

　　一道身影突然从草丛中飞扑而来，一道拳风也随之招呼了过去。
　　喵呜～
　　沈奚洄赶忙将拳头调转方向，是只猫……

　　那边，江清涧的视线从楼顶一路扫到地上疑似血迹的部分，最终盯向蹲在地上拿裙子擦地的女孩：“你的老师是陈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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