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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玖笙
第二天清晨,持续了一整夜的暴雨终于偃旗息鼓。
俞幸几乎整夜未眠。窗外的雨势太过狂暴,雨水顺着窗台的缝隙顽强地渗进来,在窗台下聚成一滩。她只得找了个旧桶放在那儿承接。
水滴声固执地响了一宿,直到天光将明时才不甘地噤了声。
俞幸本就觉轻,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搅得心神不宁,何况昨夜那场倾盆大雨的喧哗与这恼人的滴答协奏。
但更让她心口发沉,辗转反侧的,是画丢了。
俞幸起得很早,镜子里映出一张过分苍白的脸,眼底的红血丝像细密的蛛网。昨晚的疲惫和焦虑,都刻在了这张毫无血色的面皮上。
俞幸胃里空落落的,却提不起半点食欲。潦草地洗漱完,她径直走进卧室倒了杯水。冰凉的水滑过喉咙,目光下意识地飘向墙上的挂钟:
5:32
璟城的走读生七点到校,时间还早得很。
昨夜画消失得太诡异,像凭空蒸发,俞幸心里那点微弱的火苗还没完全熄灭。
一股说不清是焦躁还是不甘的情绪驱使着她,又开始在房间里翻找起来。抽屉被拉开又关上,书本被拿起又放下,每一个角落都重新被她的目光犁过。
半个小时后,她直起身,指尖沾着薄灰,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徒劳无功的沉寂。
终于,她认命了。
俞幸沉默着,把翻乱的东西一件件归回原位,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做完这一切,她走到床边,拿起了床头柜上的手机。
“也不知道阿月起来没。”俞幸解锁屏幕,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玻璃上滑动了一下,低声自语。
俞幸走到窗边,打开窗子,雨后清晨微凉湿润的空气立刻涌了进来,暂时冲淡了室内残留的沉闷。俞幸深吸了一口,似乎想借此驱散胸口的滞涩感,随即拨通了白妄月的号码。
听筒里规律的等待音敲打着俞幸的耳膜,响了两次,无人应答。又持续了几声,依旧一片寂静。俞幸垂眸,心想:应该还在睡吧。
俞幸手指移向挂断键。
可正当挂断的前一秒,电话接通了。
“喂?俞幸?” 白妄月清亮又带着点雀跃的声音在电话另一头响起,背景音似乎还有点嘈杂,“怎么啦?起这么早?” 那声音精神十足,没有丝毫刚被吵醒的迷糊,反倒像已经在忙碌。
俞幸没有立刻说话。握着手机的手指下意识收紧。窗外清新的空气似乎也凝滞了。
她沉默了几秒,喉头滚动了一下,那句“画不见了”几乎要冲口而出——白妄月是知道那幅画对她意味着什么的,那是她繁琐日子里为数不多的寄托。
可电话那头洋溢着的,几乎能穿透听筒的活力,像一层无形的屏障,让她硬生生把那呼之欲出的焦虑和失落压了回去。
不能扫她的兴。
“没什么事情,” 俞幸开口,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任何异样,仿佛刚才的停顿只是信号延迟,“就是今天醒得特别早,有点无聊。”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被雨水打落的树叶上,又补充了一句,语气放得更缓,像是在解释这个突兀的清晨来电,“雨停了,空气挺好。”
“哦~” 白妄月的声音含混不清,嘴里显然塞着东西,却丝毫不影响她表达的欲望,“那正好啊!我这有个大八卦,刚出炉的,还热乎着呢,听不听?” 她的尾音兴奋地上扬。
“可以啊。”俞幸想都没想就应了下来。
听白妄月讲八卦,早成了她生活里固定的小插曲,内容五花八门,从楼下流浪猫的最新战果到网络顶流的塌房秘辛,无所不包。
见俞幸应了下来,白妄月也来了兴致,飞快的咽下口中的食物,还不忘咂了咂嘴。
“这可是今早第一手消息!” 白妄月刻意压低了声音,营造出一种分享机密的氛围,说完还故意停顿了一下,吊足了胃口。
“关于你们学校的。”
“啊?”
俞幸确实意外地挑了挑眉。白妄月的八卦雷达虽然强大,但精准扫射到她所在的璟城高中内部,还是头一遭。白妄月从前还没有同她聊过自己学校的八卦。
“你今天早上去学校,搞不好会撞见一个大帅哥!” 白妄月的语气斩钉截铁。
俞幸忍不住轻笑出声:“白同学,你这是预言呢,还是八卦啊?”
窗外的晨风卷动着窗帘。
“啧,别打岔!” 白妄月不满地咂了下嘴,语速更快了,“重点来了!听说是昨天晚上,一个帅得惊天动地、还贼拉有钱的男生,跑到你们学校报名去了!你是不知道啊,就这一晚上,你们学校的各种群聊都快被刷爆屏了!” 她一口气说完,电话那头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咀嚼声,显然又塞了口吃的。
昨天放学俞幸走的早,并不知道这回事。但比起帅哥的消息,她敏锐地抓住了另一个重点,语气里充满了不可思议:“等等,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学校有群?还知道什么刷屏?” 她对白妄月这无孔不入的情报网感到深深的震撼。
“唉…小菜一碟啦。”白妄月故意挑起音调说道,“我不光知道有群,我还知道你们有个表白墙,是个公开频道,上面帖子唰唰地飞呢!”
俞幸:……
牛逼。这个词无声地在她心里滚过。
白妄月趁热打铁,声音又雀跃起来:“说好了啊!万一,我是说万一,他要是分到你们班了,第一时间给我通风报信!我这颗八卦的心啊,现在就开始扑通扑通加速了!”
“好。” 俞幸应道,声音里带着点无奈的笑意。
两人又简单说了两句,电话里传来忙音。俞幸放下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清晨的寂静重新包裹了她,只有窗外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她无意识地抬眼,目光轻轻拂过原本放着那幅画,如今却空荡荡的桌面。
俞幸伸手关掉窗户。这时已经6:25了
她拎起歪倒在沙发上的书包甩上肩头,动作带着点疲惫的利落。套上宽大的黑白校服,蹬上鞋,推门而出。
自从入了秋,早上的风已经有些凉了,俞幸不自觉把衣服裹紧了些。出了巷子,玖南街上已经有了落叶,但叶子大部分都是绿的,并没枯黄,许是昨夜的风挂掉的。
远处的山从上到下依次由深绿渐变成淡淡的绿色,最后融入白色的云朵里。
学校离家不近,二十多分钟的路程,俞幸走得脚下生风,却也难掩一丝因睡眠不足带来的沉重感。赶到校门时,时间刚好。
一中的走读生不多,进学校的也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学生,俞幸在门口刷完脸后就进了学校。
早上老师还没有来,教室里闹哄哄的,后门处,几个男生正吆喝着,将作业本折成的粗糙纸飞机奋力掷出,白色的机翼在并不宽敞的空间里歪歪扭扭地穿梭,不时撞上墙壁或灯管,引来一阵哄笑。
前排的女生们则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眉飞色舞地交谈着什么,绘声绘色的表情比话语本身传递着更多信息。
俞幸低着头走进教室,没有人注意到她。她的座位在教室第四组的最后一排靠窗,同桌座位空着,桌面收拾得干净。俞幸直径走到座位旁边,放下书包。
“喂,那谁,窗户开一下,热成狗了。”后排飞纸飞机的男生动作一滞,歪着脑袋朝俞幸喊了一嗓子,纸飞机悬在半空。
“嗯。”俞幸眼皮都没抬,应了声。
打开窗户,一股凉风猛地灌进来,激得俞幸一个哆嗦,下意识把校服外套裹紧了些。
“嚯,凉快。”身后立刻传来那男生满足的吐气声,纸飞机“嗖”地又飞了出去。
俞幸没理他,抽出书包里的语文书,摊在桌上打算背课文。可前桌俩女生压低的兴奋劲头儿,跟个钩子似的,硬是钻进了她耳朵缝里。
“真的!今天真有帅哥转来!”
“多帅?比梁靖宇还帅?”
“啧,不是一个级别!昨晚放学我差点撞上他,那侧脸…啧,心脏差点蹦出来!”
“哟,这就惦记上了?”
“废话!谁看了不迷糊啊……”
俞幸脑子里立刻跳出早上白妄月说的的“内部消息”。这么一说,她心里那点好奇也被勾得蠢蠢欲动。
可俞幸转念又想到自己的画丢了,心中又泛起一阵悲伤。她甩甩头,强迫自己盯住书页上密密麻麻的文言文,开始背了起来。
班级里很闹,读书声稀稀拉拉。除了俞幸,只有两三个人在背课文,一个是班长李一欢,一个是学习委员梁靖宇,还有一个副班长乔蓝芯,据说家里很有钱。
同时也是高一届新评选校花。
她也捧着书,但不到十分钟,那本崭新的语文书就“啪”地合上了。她侧过身,跟同桌说了些什么,很快,也开始和周围的同学聊了起来。
俞幸用余光瞥见乔蓝芯转过去加入前排小团体的背影,心里了然:
八成,还是那个转学生。
……
墙上的挂钟刚跳到7:30,教室门“哐当”一声被推开。
一个身材敦实,穿着碎花裙的女老师抱着教案挤了进来。她架着副无框眼镜,两边耳朵上各坠着个闪亮的大耳环,晃得人眼晕。那架势,不像来上课,倒像要去参加个半正式茶话会,透着股努力想显贵气又没完全摆脱普通人影子的拧巴劲儿。
她一进教室,闹哄哄的学生音量骤降,但还有些细细碎碎的声音。
“吵!吵什么吵?!”任文“啪”地把教案摔在讲台上,动静大得粉笔灰都震起来一层,“大清早的,搁厕所吃的饭是吧?!”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底下那点压下去的嗡嗡声“轰”地又炸了:
“噗…厕所…哈哈哈……”
“哎哟,小胖,说你呢,早上那几坨你吃的吧?”
“滚蛋!你才吃呢!”
“……”
任文气得脸都涨红了,一拍桌子,嗓门拔得又尖又利,几乎破音:“都给我闭嘴!皮痒了是吧?!待会儿有新同学转来,谁再给我出幺蛾子,今天古文抄十遍!一个字儿都不准少!”
“十遍”俩字像兜头一盆冰水,教室里那点嬉笑打闹声“唰”地就没了。
死寂。
绝对的死寂,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那种。足足安静了快两分钟。
但这安静可不是因为怕抄课文。
讲台上,任文正背过身,吭哧吭哧地在电脑上戳着登录课件,完全没留意底下几十双眼睛,此刻正跟探照灯似的,死死钉在教室前门那扇磨砂玻璃上,恨不得烧出个洞来。
空气里莫名带着点压抑的兴奋。
过了不到一分钟,楼道里传来鞋子的哒哒声。
“唉,来了来了。”
前门磨砂玻璃上光影一晃。
下一秒,一个高挑的身影就立在了门口。教室里瞬间抽气声此起彼伏。
俞幸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抬起头,视线穿过前面攒动的人头,直直撞上门口那个人。
风正好从敞开的窗户溜进来,撩起少年额前几缕碎发。他就穿了件最简单的白T,底下是条宽松的黑色阔腿裤,脚上一双干干净净的白球鞋。明明是最普通的打扮,可穿在他身上,硬是透出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清爽劲儿,跟周围闹哄哄油腻腻的教室格格不入。
早晨的阳光似乎格外偏爱他,落在他的脸上,那皮肤白得晶莹剔透。
“我靠……”
“嘶……”
低声的惊叹在教室里蔓延开来。
俞幸前排那个扎马尾的女生,眼珠子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个鸡蛋,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声惊叹,原本不大的声音此刻却清晰明了:“我的妈!极品啊!”
这下,死寂的教室“轰”地一下活了过来,窃窃私语瞬间变成嗡嗡的议论风暴。
可俞幸完全听不见了。
俞幸僵在座位上,连手指头都动弹不得。眼睛死死盯着门口那张脸,那张无数次在梦里模糊出现的脸。
她以为再也见不到了。
她喉咙发紧,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张开,一丝模糊的声音,从齿缝里艰难地挤了出来,轻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陈玖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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