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雾

　　程思扬从没见过变脸变得这么快的女人。
　　前一刻对他还是个冷脸美人，见到他哥语气立刻软下来，配上那糯米似的苏城口音，任谁听了都没气儿。
　　“我一时没认出来，抱歉。”

　　黎雨在程漾面前一直是只顺从听话的兔子，所以三年前的离开异常顺利，几乎没有任何阻力。
　　她完全没想到回国第一天就能碰上程漾，以至于大脑一片空白，一时说不出话来。

　　程漾把手收回，示意出租车司机离开。
　　他从大衣口袋取出一帕黑色方巾，不急不慢地擦干沾了雨水的手。

　　黎雨嗅到他身上的茉莉清香，和自己钟情的那款香水如出一辙。
　　见她仍不作声，程漾曲身向前，和她贴的极近，桃花眼弯了弯，眼神似蛊，“就没什么话想和我说？”
　　“……好久不见。”黎雨默了半晌，终于挤出来四个字，说完又心虚地把视线挪到旁边的小卷毛身上。
　　还不如刚刚坐上粉色库里南。

　　“是挺久呢。”程漾挑眉，似乎是猜到她内心所想，加重语气一字一顿地念出来，“未、婚、妻。”
　　黎雨被后面三个字怔住，长睫微烁。

　　程思扬在一旁傻眼，什么意思，他难道无意之中想泡嫂子，清汤大老爷，他绝对不敢啊。
　　不知者无罪，不知者无罪。
　　“原来是嫂子啊。”他讪笑几声，“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眼见程思扬溜得没影儿，出租车也早就开远，程漾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兴致缺缺地单手插兜，望向不远处穿雨而来的黑色迈巴赫。
　　车缓缓停在他们面前，没溅起一点儿雨水。

　　“上车。”
　　他命令她的口吻与三年前毫无变化，像对待猫儿狗儿似的随意又不容置喙。

　　“不了，谢谢。”
　　黎雨缓过神来，退后两步，露出她久未示人的乖巧模样，话语间却再次拉开二人距离。
　　“我自己打车。”

　　程漾没动，扫了她一眼。
　　黎雨明白他的意思，同样的话他不会说第二遍，当惯了上位者，自然不能容忍她的悖逆。转念一想，反正她回北城总有一天要面对他，不如今天就把话说明白

　　她拉开车门入座。

　　“去哪儿？”他在一旁问。

　　“恒金酒店。”黎雨把装着电脑的托特包放在膝盖上，以前和程漾出门自己也总是坐在他身侧，三年的空白似乎从未存在过。

　　程漾瞥她。
　　黎雨在国外瘦了一圈，从前齐肩黑发如黑色绸缎般垂至腰处，衬得人愈发白皙，墨玉一般的眼瞳氲着雾气，捉摸不透。

　　黎雨知道他在等她开口。

　　“程漾。”她声音不大，伴随着雨水拍击车窗的声音字字清晰，“三年前我和江家已经断绝关系，和你的婚约自然也作罢。”
　　“当年不告而别，确实是我抱歉。”

　　程漾冷哼一声，神情晦暗不明。
　　一路无言。

　　黎雨不明白他此刻的想法。
　　以他的个性，应该在听到她说婚约作罢的时候就把她丢下车。

　　“程漾？”黎雨试探出声，想得到他明确的态度，愤怒也好冷漠也好，至少宣判她的罪责，她才好知道怎样彻底和他，和江家，撇清干系。

　　“做梦。”
　　他恶劣地贴近黎雨低语，呼吸带出的热气在她耳边打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他当什么？
　　狗都比他有骨气。

　　她逃婚的事被程家压了下来，但圈子里的人哪个不是人精，订婚宴前一天忽然因故取消，黎雨在北城消失不见，程家对江家骤变的态度，无一不再说明黎雨居然在订婚前甩了他。
　　总有些和他不对付的人在背后借此讥讽，说他是个女人都留不住的废物。

　　程漾伸手捻起她的发丝，摩挲了几下，分不清是他还是她的茉莉清香，在鼻尖萦绕。

　　“你想我怎么弥补，力所能及的事我都能办。”黎雨把发丝抽回，端上平日和人周旋的态度。

　　程漾原本因为她把发丝收回的动作有些不悦，听到这话眉头一松，低声笑道：“行啊。”

　　“这事儿你绝对办得到。”

　　“什么？”

　　“婚约继续。”程漾偏头看她。

　　“不行。”黎雨立刻否决，她又不傻。她和程漾结婚，江家肯定会立马像菟丝花一样攀附上她。
　　他的脸立刻黑下来。

　　黎雨瞬间察觉到他此刻的不悦，想着既然以后要在北城混，也不好得罪他，于是补充了一句：“我不想让江家人知道我回北城了，和你结婚太引人注目。”
　　她直视程漾的双眼，薄唇微微颤动了一瞬，“所以不行。”
　　程漾周遭的低气压消失些许，应该算是满意她的回答。

　　“哦？那你打算怎么补偿我，我可是被人在背后说了三年闲话。”

　　黎雨有些犯难。
　　论资产，程家已经是北城数一数二的富贵；论人脉，只有别人想认识程漾的份。
　　“我……”她又拿出对程漾的那张招牌无辜脸，楚楚可怜地咬嘴唇，“我好像没什么能为你做的。”

　　程漾眯起眼睛，盯着她那双墨玉似的眼睛，似乎是想看穿她内心所想，黎雨在他面前总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
　　但还好从前自己在他们面前总是一副乖觉形象，人设立的够稳，黎雨底气又足了些，没有躲开他的视线。

　　程漾又盯了她一会儿，见她神色不变，从鼻腔嗤了一声。
　　“想不出来？”他把黑色方巾递给她，“帮我洗干净。”

　　这么简单？
　　黎雨讶异了一瞬，没有表现出来，十分顺从地接过去，将黑色方巾展开铺在膝盖上。她才发现方巾的亮面黑色绸缎下，还藏着暗纹，只是这暗纹在透过车窗的路灯光下看不太清。
　　她方方正正地叠好，收进自己的包里。
　　“洗完我让人送回你家。”

　　“不用这么心急。”他声音又冷下来，不知又是哪点惹他生气了，黎雨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几年了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怒无常，还好已经习惯了，她自顾自地拿起手机回消息。
　　“黎导如今是大忙人了。”程漾阴阳怪气，“连和老情人叙旧的兴致都没有。”

　　“......”
　　他又哪根筋搭错了。
　　黎雨每次和程漾在一起的时候，自己最真实的样子像疯狂生长的种子，下一秒就要破土而出。
　　她深吸一口气，没注意到他对自己的称呼，一个劲地盼着司机师傅快点开到酒店，让她从这种尴尬的氛围里解脱出来。

　　车开到恒金酒店门口，还没停稳，黎雨就飞快地拉开车门，逃也似的想下车，手腕又被他拉住。
　　他的手掌温热，覆在黎雨微凉的皮肤上，肌肤相贴的瞬间，黎雨下意识转头。
　　“把我从黑名单拉出来。”

　　黎雨才想起自己出国后把和江家所有有关的人都拉黑了，当然也包括曾经是她未婚夫的程漾，哪怕江家是靠着她才和程家有了些许关系，她还是一刀斩断。
　　她实在是太恶心江家了。
　　见她没反应，程漾的语气软下来，“把我拉出来吧。”

　　黎雨回过神来，下意识答应了他。
　　“现在就拉回来。”
　　她不好反悔，也想赶紧进酒店，认命般打开手机，当着程漾的面取消了拉黑。

　　程漾的头像不知道什么时候改的，黎雨记得从前是一片深蓝色的水域，似乎是他在哪里旅游的时候拍下的，用了很多年，现在却变成了水雾似的图片，氤氲的像潮湿的雨天。
　　他达成目的松开手，又恢复成刚见面时的冷脸模样，“关门。”

　　黎雨听话地关上车门，转身就往酒店里走，全然没有发现他又放下车窗还想和她说些什么，她只觉得刚回国就遇见程漾的事情太过电影桥段，巧合地不可思议。
　　比她预想的早了很多。
　　她看了一眼消息，江氏最近似乎有个项目烂尾，导致资金周转不过来，再加上程家面上不原谅的态度，没几家愿意借钱，借钱的也都是和江家沾亲带故，投了钱在江氏的，沉没成本太大。

　　只希望程漾对江家的态度如一。
　　或者说，因为她回来而更恶劣一些。
　　黎雨心里升起报复的快感。
　　这些还远远不够。

　　酒店室内的恒温空调吹出暖风，缓解了北城带给她的寒意。
　　既然已经提前回来了，就回一趟苏城吧。
　　黎雨想。
　　哪怕已经没有人在苏城等她了。

　　她打开手机买最近的一班机票，拎起行李箱就出了酒店门，转身上车的瞬间，似乎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她也没多管，只叮嘱司机师傅快些开，她赶飞机。
　　司机师傅十分给力，一路油门往机场开，一个小时就给她送到航站楼，利索地帮她拿下行李。
　　黎雨道谢后拎着行李箱大步流星往登机口走。

　　登机落座的同时，程漾的消息也弹了出来。

　　【黎雨。】
　　对话框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久到空姐已经提醒黎雨关机，程漾都没发来下一句话。
　　她只好关了手机，阖眼休息。

　　落地苏城已经是凌晨两点。
　　手机重新接收讯息的瞬间，程漾的消息也传了过来。

　　【雨停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